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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千秋(1 / 2)

“你自幼天资卓绝,鲜有败绩,这一个月来体魄打熬甚苦,伤筋动骨是次要的,为师怕你武道之心堕落,神意摧毁,所以故意饶了你一局,你莫要因此骄傲自满,失了进取之心。”

宫语横了身边的黑衣少年一眼,用告戒似的语调说。

“师祖已说过不下五次了。”林守溪点了点头,无奈道:“再说下去,可要失去宗师风度了。”

“你不爱听,我可以说给小禾听。”宫语说。

“……”林守溪不敢多言,立刻改口:“师祖教训得是,弟子受益良多。”

听着林守溪不真诚的话语,宫语本想驳斥两句,红唇微张后只化作一声又冷又轻的笑,她收回了横向林守溪的视线,道:“算了,懒得与你计较。”

九月初,初秋乍凉,回道门的路上,阴雨连绵。

回忆起这一个月的体魄打熬,林守溪依然觉得像在做梦,午夜时分,他常常从剥皮揎草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全身发凛,骨骼锐痛,彷佛用手轻压皮肤,就能挤出大量的鲜血。他怕惊扰宫语,没有出声,只是蜷着身体,紧咬着牙,脑海中想象着小禾接受髓血时的痛苦,以此一次次捱过去。

但林守溪并不知道,宫语始终看在眼里。

平日里面对他时,宫语的眼神充满了澹漠与轻蔑,彷佛在看一头冲撞神明的不自量力的野兽,唯有他背过身去时,宫语的眼眸才会柔和下来,如裁下的月华,她看着他,不知是远是近。

道门在北方,路途遥远。

回道门的路上,宫语依然每天给林守溪喂拳,随着林守溪体魄的强悍,她的出拳也越来越狠,常常将林守溪掼在地上,足尖踩着他的胸膛,一拳拳将其轰入地里。

打熬体魄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一个月艰苦而残忍的修行也只是打下了底子,之后林守溪还要不断练武,直至修成一副真正的钢筋铁骨。

“你倒算坚强,这一个月都没哭鼻子。”宫语偶尔会夸夸他,虽然语气听起来像嘲讽。

林守溪被从深坑中拉出时,通常呼吸已经微弱,没什么反驳的力气,他并不觉得坚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世上吃得了苦的人太多,但大部分人都只是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当年你师父教你的时候,师祖哭过吗?”林守溪笑着问,笑意牵动伤口,很是扭曲。

“你觉得呢?”宫语神色一冷。

林守溪笑着摇头。

宫语侧坐在一截断垣上,幂篱迎风飘舞,白袍澄澈无瑕,她解下酒壶,饮了口酒,饮酒时脖颈后仰,本就挺拔的身躯显得更加丰挺傲立,林守溪看着她的曲线,不由想起了那日的比武,他庆幸自己当时的拳头伤痕累累,早已麻痹,什么也没感受到,否则实在难与小禾交代……不过那目眩神迷的惊涛骇浪却是令见者永生难忘。

“在看什么?”宫语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夕阳很美。”林守溪说。

宫语也向西边望去。

广袤的地平线上,夕阳朝着大地的幽暗处沉了下去,明明已暮气沉沉,却依旧红得刺眼。

宫语与林守溪一同走过一座小镇。

恰逢夜幕降临日月交替,一个算命先生正要收摊走人,见这女子与少年走入陋巷,不由定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们,似想说什么。

宫语停下了脚步。

“你算得准么?”宫语问。

“这……”算命先生本想吹嘘一番自己,但他隐隐感到了一种冰冷的注视,立刻改口说:“不太准。”

宫语不知哪来的兴致,将林守溪推到了算命先生面前,让他看相。

算命先生见他们衣着贵气出尘,这少年更是明眸皓齿,秀美异常,定然不凡,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仙人显灵……这是来寻他开心的?

算命先生诚惶诚恐,不敢拒绝,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后,伸出手,按住了林守溪的脉搏。

“算命还要把脉?”林守溪疑惑。

算命先生本是郎中出身,学艺不精常常挨打才转投的算命,他的看病和看相几乎套的同一套理论,此刻几乎是熟能生巧,下意识把上了脉。

既然把上了,他也不好再拿走,只好吚吚呜呜地应了一声。

他端详着林守溪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

“大师看出什么了吗?”林守溪没抱什么期望。

“看出了,嗯……一点点。”算命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缓缓开口。

他的第一句话就将林守溪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给打消了:

“你应是世家公子,家境殷实,宗族和谐,虽无修道根骨却精通文墨,写得一手好文章,身边这位应是你的姐姐。”算命先生心虚地说着,沉吟了会,试探性问了一句:“嗯……对吗?”

“……”

林守溪心想一般的算命师父还懂用模棱两可的话术歪打正着两句,这一句都没对实属难得,他只是说:“你继续。”

算命先生见他神色和善,以为自己猜对了,更自信了几分,侃侃而谈起来:“你未来爱情顺利,妻妾不少,且都对你百依百顺,之后仕途顺利,一路升官发财,甚至可以拜至宰相,而且……”

“而且什么?”

林守溪一边问着,一边想,这话似乎应当反着听。

“而且天下大兴很可能应你而起!”算命先生竖起了大拇指,一副耸人听闻的姿态。

瞬间,林守溪的心头涌上一阵寒意,如果这话也反着听,岂不是……

“天下本就兴盛。”林守溪认真道。

“大兴,大兴嘛……”算命先生愣了一下,傻呵呵地笑着。

算命先生离去之后,宫语走到林守溪的身边,微笑道:“他说的每一句都是错的,你何必当真呢?”

“我觉得我的确有可能是引发天下大乱的灾星。”林守溪说。

“天下或因人心而乱,或因道术而乱,或因时移世易而乱,从未听说过何时有天降灾星,令得世道大乱的。”宫语螓首轻摇,说:“莫要太高看自己了。”

“但愿如此。”林守溪说。

这原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林守溪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他只想快些回道门,见一见自己的师兄师姐们。

但这场道门之行未能顺利。

第二天,林守溪醒来时,看到宫语手中持着一张木制的请柬。

“武林大会?”林守溪看着请柬上的字,皱起了眉头。

“嗯,是武当山掌门人心血来潮举办的大会,广邀天下高手登峰讨论道术,看上去似乎有些意思。”宫语微笑着说。

“这些在师祖眼里不过是世俗小道吧。”林守溪说。

“过往我深居道门,自以为可以洞晓天下,殊不知还有不少算漏之事,看错之人。”宫语轻声道:“娘亲点醒了我,我自是要多走走,多看看。”

“娘亲?”林守溪一惊。

他虽不了解师祖的身世,可师祖这等人物若有娘亲在世,他为何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呢?

宫语未再多言。

……

小禾坐在木屋的窗边,遥望明月纤尘,聆听悠远涛声,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事。

五天前,她在一座小镇遇到了一个学艺不精的算命先生。

她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让他推演计算。

这位算命方士起了卦,一通神神叨叨的推演之后,方士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算到的东西。小禾坐在长凳上,忍着没有笑出来,因为这位算命先生实在不够靠谱,他几乎每一句话都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恰与事实颠倒。

正当小禾不打算给这江湖骗子银钱,准备直接转身离去时,这江湖骗子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深深地憎恨着你的道侣!”

一时间,小禾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是祝福还是诅咒,她杵在那里,迟疑许久之后取出铜币,付了钱,悄然离去。

她可以骗过别人,但骗不过自己的心。

距离她与林守溪的分别,转眼已是两个月,曾经如胶似漆的两人就这样相隔异处,他们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却始终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