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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六章 长安城外听雷声(1 / 2)

,我将埋葬众神

死亡只是刹那。

但它真正来临的最后一刻,时间像是被拉成了丝,无限绵长。

季洛阳太多次回忆过自己的一生。

回忆对于他而言是风光无限的惨淡,是精彩绝伦的平庸。他不愿再想。

湛宫切开他的脖颈时,似也有锋芒在心中生出,那是雪一样的线,扎破了最深处的漆黑之障,抵达了他坐照自观时也不可企及的心灵至深处……

他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来自深海,来自上古的眼睛。

它寄生在一个庞大无边的模糊躯壳上,臃肿,萎靡,褶皱,极尽一切丑陋形容。

这种丑陋中,又透着一丝诗性,独属于神的诗性。

这是来自冰洋的最深处海底囚笼的凝视。

他知道,这是赐予他钥匙的神明。

过去,他很想知道,为何神明会将这份能力赐予给他,又为何没有真正改变他的命运。

但他没有发问,因为他听到了声音。

像是歌声,每一个悠扬的音节都透着诡异。

许多个夜晚,季洛阳都在梦境中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听不懂,但固执地认为这是神明的指引,直到今天,他终于听懂了。

这首歌的意义就是死亡。

他只是承载钥匙的容器而已,在即将死亡的这一刻,神明才自世界的彼端,投来了仓促的一眼。

死亡的咏叹动人美妙,他聆听古老的呼唤入眠。

天边,残阳如血。

湛宫像是吹过发丝的风。

长安城下,曾经的天下第三已成了一具分离的尸首,他的能力是钥匙,可命运却给他开了玩笑,让他倒在了一扇虚假的门前。

林守溪振去了剑上的血,看着墙上的门,皱起眉。

同时。

门下,似尸虫死而不僵,季洛阳断成两截的身躯忽然开始抽搐。

林守溪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死而复生,而是寄生在他体内的钥匙知觉到母体的死亡,准备逃逸。

季洛阳衣裳碎裂,肌肉紧实的胸口纸灯笼般被刺破,一个柔软的头从中冒出,模样竟像是蚯蚓,它开始汲取这副身体残存的生机,很快,季洛阳的身躯被吸干,变得干瘪,同时,这蚯蚓般的东西在饮饱血肉后开始暴涨,竟变成了圆球似的模样。

它从季洛阳的尸体里弹跳出来。

它没有眼睛,但看到了墙壁上绘画的门。

‘钥匙’发出了一个沉闷的音节。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个音节之后,这扇仅仅是画在墙壁上的门竟似变为了真实,它缓缓地打开了,门的背后,长安繁华,街道市坊一目了然。

“拦住它!”

有人疾声大喝,竟是司暮雪,她正与行雨角力,无法抽身。

钥匙已在门前,稍纵即逝,谁能拦截?

门的后面,隐约传来了一记婴儿的啼哭声,钥匙循着哭声奔跃而去。

然后,它静止了。

一股力量吸附住了它。

钥匙发出一声怪叫,回身望去。

只见林守溪已将湛宫插回了鞘中,此刻手中所持的,赫然是一个光芒璀璨的金钵!

金钵可以吸取人体内的灵根,当初,行雨向她姐姐借此宝物,就是为了对付林守溪。

今日,林守溪将收缴的金钵取出,一道明亮的光束从钵口射出,罩住了钥匙,钥匙不仅无法动弹,片刻后,它还被这束金光拖拽回了钵内!

这个拥有钥匙能力的怪虫,竟也是灵根!

钥匙收入金钵之中,消失不见。

城墙上的门合拢,重新变回了一幅画。

林守溪还未来得及欣喜,耳后,滚滚雷鸣再度炸响。

天空中笼罩的劫云还未散去,它浩浩狂风中翻滚不休,像是一幅晦暗的长卷,云层中游走的森然雷电像是一条条吞吐天运的真蟒,它们蜿蜒折动,似画上金绣,声震九霄,惊耀寰宇,其势之浩不似是对逆命凡人的降灾,更像是要直接毁灭一整座古老城池。

小禾站在劫雷之下,乌色的衣裳在风中翻舞,皓白足腕边的枯黄秋草被风扯净,雪白长发耀如烈火。

林守溪回眸望去,看着劫雷当空下少女娇小的身影,心弦颤动。

不知不觉间,他已与小禾分别半月,今日,他重新见到这张清美绝伦的脸,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劫雷劈落之时,林守溪已收起金钵,对着铁城般的黑云跃去。

这是最后一道雷,也是最可怖的一道雷。

小禾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对视了。

“一起。”小禾淡淡地说。

闪烁的雷电将她纯净的面颊照得忽明忽暗。

“一起!”林守溪握紧了她的手。

劫雷中,少年与少女手握着手,逆风而上,撞向厚重雷云,犹如跃向一片黑海。

“这半个月过得如何,还顺利吗?”小禾问。

“嗯,只是夜夜思君不见君……”

“闭嘴,一见面就花言巧语,准没安好心。”

小禾冷哼一声,幽幽地问:“你与师尊独处这么久,有没有……”

“我与师祖是清白的!”林守溪义正辞严。

“是吗?”小禾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事急从权呢?有么?”

“……”

林守溪心头一紧,正想着辩解之词,雷电恰合时宜地劈落了下来,滚滚浓云笼罩了他们。

与此同时。

道门。

战斗已接近尾声。

七大门派掌门尽数败走,弟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大都被俘,唯有一小部分跟着掌门狼狈出逃。

苏希影在剑阁的废墟中踱步,低垂的目光扫过一柄柄散落在地上的剑,她俯下身子,一柄柄将它们收起,柔荑般的十指温软轻柔,不似用毒者。

将最后一柄剑插回鞘中后,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的剑呢?”

苏希影回身望去,见到了宫语的身影。

宫语沐浴更衣完毕,换回了一袭素白衣裳,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不知道她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那双本该清澈如星空的淡璃色眼眸透着几分诱人水光,韵致美丽,她披垂着湿漉漉的鸦发,双手负后,环顾四周的剑,问。

“见过门主大人。”苏希影微微一笑,道:“你的剑被那丫头取走了,你找她讨要去,寻我作甚。”

“魔头镇镇主苏希影……苏姑娘好大的名头,这道门屋舍寒酸,不知苏姑娘可住得惯?”宫语问。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么?”苏希影幽幽道:“我倒是更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这般容颜身段,莫不是真的天上仙子?”

宫语微笑不语。

苏希影没得到答案,兴致索然,她上下打量着宫语,啧啧道:“门主大人行路怎还这般端庄,本以为你与小师弟相处这么久,归来时应是扭腰胯臀,风情万种了,啧,不愧是我小师弟,这都能忍得住呢……是了,小禾姑娘也还是处子呢,该不会是小师弟那方面不行吧,看来师姐得给他炼些药治一治了。”

“够了。”

宫语都有些听不下去,她淡然喝止,望着远处天空中聚拢的黑云,道:“放心,你家师弟好得很。”

“咦?门主大人怎知师弟好得很,该不会……”苏希影上下打量着宫语婀娜的曲线,浮想联翩。

“哎,有你这样的好师姐,林守溪能做到今天这步,倒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宫语淡淡一哂。

“门主大人谬赞了。”苏希影却是盈盈地福了下身子,嫣然而笑。

宫语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事,心跳还微有些快。

当时他被林守溪捆绑,背在背上,数十颗蝉鸣草的种子飘入了她的衣裳缝隙,在肌肤与布料之间跳动不休,蝉鸣草种子约莫丹药大小,它像是一颗震动不休的丸,在衣裳内震荡、挪动,她身子受制,无法动弹,只能唔唔哀叫,林守溪一心赶路,没有理会,倒是喃喃自语了一句:“怎么这么香?”

当时,林守溪嗅到了一阵香味,当初宫语醉酒的夜晚,林守溪也透过酒气,嗅到了这种香味,这种像极为淡雅,像是揉碎在春溪中的兰花。

这是宫语的秘密之一,不为人所知。

折磨了一路,临近道门时,宫语才被放下,斩去绳索,取下绢布后,林守溪见她跪在地上,紧并双腿,面颊潮红,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师祖生病了,恰好苏希影赶到,他忙将师祖托付给她。

彼时苏希影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真是孽徒啊……”

宫语咬着朱红的唇,只想抹去这段回忆。

苏希影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玉白手指间还拈了颗蝉鸣草的种子,笑着问:“道门重建之时,多种些蝉鸣草,门主大人意下如何?”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宫语不想回答,只是道:“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