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五粒石(1 / 2)
“没找到,他找到我了。”
“有点势力”
冼耀文颔首。
“东西都在门口的缸那里。”
冼耀文闻言,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谁知刚踏出两步,冼光礼叫住了他,“费宝琪怎么回事”
“大姨子。”
冼光礼板起脸,严肃地说:“不许胡来。”
“是。”
“走吧。”冼光礼摆摆手。
冼耀文来到屋子门口,在右边瞧见一个四方的蓄水池,边上摆着三口大缸,走近往蓄水池里一瞅,见水里浮着大大小小的鱼,分辨一下,有过山鲫、条纹鳢、马来亚须鲃、小条鳅、斑马鱼,还有不少沼虾,个头不大,身体晶莹剔透。
他捞起一只瞅了瞅,身上很干净,剥掉虾壳,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咸鲜,带着一丝淡淡的清甜,是山溪里的虾米没错,冼光礼居然用来喂条纹鳢。
“乌噜,乌噜~”
冼耀文对着空气叫两声,就见一条黄毛赶山犬从屋子的另一角跑了出来,离着冼耀文一米多远,赶山犬停下脚步,朝他瞅了几眼,接着往前凑,绕着他的脚嗅了几口,随即蹲坐于地,仰起头。
“阿财旺财来福来喜”
“汪汪。”
“哦,你叫来喜。”冼耀文蹲下,摸了摸狗头,将没吃完的虾扔在地上。
来喜瞅一眼虾,又朝冼耀文瞅一眼,像是在征询能不能吃。
“动。”
来喜听见,低下头舌头一舔,虾进了嘴里,不到一秒没了,接着眼巴巴地看着冼耀文。
冼耀文笑了笑,又从蓄水池里捞了三只虾,剥掉虾壳,虾肉扔在地上。
来喜又是两口搞定,意犹未尽,却没有再乞食。
既然冼光礼在这里搞家的复刻,冼耀文就猜到少不了狗这一环。
文昌围年年围猎,自是少不了猎狗,赶山犬就是文昌围的猎狗,祖上传下的狗种,一代又一代,传承了三百多年,每一代有灵性的精养,愚笨的吃肉,残酷的筛选机制下,能活下留种的都不孬。
在这里能看见赶山犬,能闻出他身上的“自己人”气味,名字又叫来喜,不消说,这条狗来自文昌围,冼光礼和冼光秉又联系上了,且在宗祠的地位不变。
文昌围的赶山犬都是宗祠的资产,没有哪条是哪家的说道,平时散养在各家,宗祠给狗粮补贴,围猎或争水、争粪械斗时随军出征。
赶山犬对冼氏的意义犹如军队的战马,冼光礼若是宗祠的地位没了,根本不可能从文昌围要来一条赶山犬。
他之前根本不知道来喜的存在,不是从他的渠道送过来的,一条活狗从宝安送到新加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冼光秉这个老狐狸居心险恶呐,知道捏住冼光礼,他冼耀文也没跑。
一乡间野夫对宗祠的一点小权都舍不得放手,权力真令人着迷。
冼光秉先是忽悠冼光礼当地主,如今又玩一手釜底抽薪,这是非压他一头不可,他只能乖乖当一枚外放的棋子,不让他当下棋人。
冼光秉心眼这么多,他有点怀疑刘地主当初是被设套骗到的文昌围,刘地主一来,文昌围的地是少了,械斗时却能狐假虎威,文昌围几年不缺灌溉水,刘地主功不可没。
清一色姓冼的文昌围,参与历次土客之争的冼家军,却出了一个姓刘的大地主,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心想,还是把冼氏宗祠、冼光秉想得过于简单,估计没有他这个变数,刘地主一家也活不成。
冼光礼在西关待过,这事他真不知道,他回头再瞅一眼精致的园,大概两年匠的资历还不足以打造出眼前的景致。
“冼耀文”的记忆看来不怎么可靠,吸收了太多别人想让其看到的东西。
琢磨了一会儿,冼耀文来到一口水缸前,掀开藤条编织的盖子,朝里一瞅,是六大一小七只鳖,最大的有毛三公斤,小的也有十一二两,赶着吃,只能是爆炒,他捞出最大的那只老鳖。
来到另一口缸前,掀开盖子一瞅,是摩肩接踵的沼虾,身体的透明度不如蓄水池里的虾米,不是河虾就是塘虾。
扫一眼四周,瞧见挂在墙上的大筲箕,拿了过来,从缸里挑个头小的沼虾。这玩意个头太大的不好吃,留着冼光礼拿去巴刹卖给城巴子。
挑好一盘菜的量,将筲箕倒扣在地上,免得虾不老实往四处乱蹦跶。
最后一口缸里是小杂鱼,他没捞,放罾时通常腰间挂一鱼篓,方便带着四处走,抓的鱼不放水里没一会儿就死翘翘,缸里有这么多活的,死的只会更多。
他能猜到等下的餐桌上一定有农忙时吃的“送饭”咸菜豉油蒸杂鱼、粗海盐焗的打盐焗,或许还有油炸的油仔松。
三道都是文半夏的拿手菜,前两道以前隔三岔五能吃到,油仔松费油,招待客人才舍得做,不知道文半夏的脑子有没有转过弯来,如今用油无须抠抠索索。
缸里不见田鸡,他往四周地上瞅了瞅,瞧见一个用砖块压着口子的尿素袋,鼓囊囊的,还会动。
走过去,隔着尿素袋一捏,一入手便知压根不是田鸡,是癞蛤蟆,这就难怪冼光礼一定要等他料理。
癞蛤蟆身带蟾毒,宰杀需要点技巧,冼家人都知道怎么杀,但不知怎的,冼耀文杀的癞蛤蟆做起来会好吃点,于是家里每吃癞蛤蟆,都由他负责杀。
进屋,循着香味摸进厨房,只见文半夏手握锅铲站在灶台前,一边翻炒,一边跟连袂而立的费宝琪说话,费宝琪手里也没闲着,正剥着黑蒜。
水仙坐在火塘前,手里拿着火钳扒拉着灶口。
来到灶台前,冼耀文喊了声“阿妈”,随即目光对向文半夏的肚子。
北方有酸儿辣女一说,宝安流传三看口诀。
一看肚形,肚子往前凸、两侧收,腰后看不出怀孕,形如倒扣的簸箕,这叫尖肚,怀男胎的特征;肚子向两边摊,从背后一看就知有身子,形如平铺的米筛,这叫圆肚,怀女胎的特征。
二看妊娠线,黑线从耻骨到肚脐“笔直、细长、色深”,甚至穿过胸口,怀男胎;线偏左或偏右,颜色浅淡,到肚脐就停,怀女胎。
三听胎心,跳动频率低,如老牛拖破车,怀男胎;跳动频率高,如麻雀跳,怀女胎。
三看口诀基本就是扯淡,却有人因此得福,有一个尖肚,怀孕时被悉心照顾,真生下儿子,地位蹭一下。
也有人因此丧命,有一个圆肚,又落在生了太多女儿的境地,极有可能被流产或引产,一尸两命的事儿不算新鲜。
破家值千金,吃不上饭不代表家里没有皇位可继承,没有儿子哪行。
瞧出文半夏是个尖肚,冼耀文诙谐笑道:“阿妈,肚子真尖,当心把衣服戳破了。”
文半夏扬起锅铲作势要打,脸上却是洋溢灿烂笑容,“衰仔,敢笑话阿妈,是不是皮痒了。”
“不敢,不敢。”冼耀文虚抬左手做出格挡的手势,脸上依旧笑嘻嘻,“阿妈果然宝刀未老……真打啊。”
文半夏收回锅铲,用抹布抹了抹,嗔道:“没大没小,再胡说八道让你阿爸收拾你。”
“不说,不说,我走,我走。”冼耀文连连后退,顺势拿上菜刀和砧板,一溜烟出了厨房。
文半夏看着冼耀文离开,目光转向火塘,稍稍停留又往锅里看。
水仙有过一段高调的日子,在新加坡勉强能用尽人皆知来形容,文半夏在新加坡已经住了一些日子,又是经营杂货铺,怎么可能没听过水仙的传闻。
本来此时此景应该说几句催着生孩子的话,她却是说不出口,她心里对这个儿媳还是有点嫌弃的。
还有边上这个比她年纪大的“大姨子”,这个衰仔,真是作孽。
冼耀文麻利地料理好鳖虾癞,送进厨房后,被冼光礼叫到堂前饮茶,茶是鸟嘴,观茶形即知茶叶采自华山那几株野茶树,经非专业人士杀青,味浓、涩口。
冼光礼倒好茶,掏出一包三炮台,取出一支将烟盒放于八仙桌面,手在八仙桌的牙板上一摸,一个自制的火折子到了手里,从中间拉出,嘴嘟起冲火芯“咈嘚”吹一口气,明火复燃。
点着烟,扣回火折子,轻轻吸了一口,烟从嘴进肺,快速绕了一圈,马上被吐出口,接着吸第二口,依然是轻轻的。
如此往复,冼光礼抽掉了半支烟,拿起桌面的剪刀,咔嚓,精准地剪掉火红的烟头,不浪费一丝未燃的烟叶。
“阿爸,我和耀武供得起你抽烟。”
冼光礼将半支烟往耳朵上一别,端起茶杯吹拂茶叶沫,趁着茶叶沫来不及归位,呷了一口烫茶。
放下茶杯,淡声道:“不是为了省钱,医院的大夫叫戒烟。”
“妇科大夫”
“嗯。”
冼光礼略有点颓丧,显然戒烟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哦。”
“前些日子光秉寄来一封信,说了宝安的情况,县里在搞爱国增产竞赛,县里发爱国增产竞赛指标表到围里,写明亩数、计划亩产、总任务;
到了秋收,交完公粮,超额数字写进‘爱国增产光荣榜’,红纸黄字贴祠堂门口;又填‘爱国公约兑现榜’,把超额部分折算成爱国捐献金额,一并公布。”
冼耀文打断道:“阿爸,我听说捐献是自愿的。”
“政策说是自愿,但驻围干部带着多捐献的任务,一家接一家轮着做思想工作,到了粮食过秤那天,乡里又组织其他村的人到围里学习先进,还有,额外捐献的农户,发爱国售粮模范小红旗,可优先评劳模、贷款、买化肥。
一招连一招,环环相扣,不捐不行。”
“国难当头,战士在战场流血牺牲,农民捐点粮食实属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