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黑馒头吃完那晚,地里长出了新规矩(2 / 2)
首个被付诸“双土评议”的,正是熏粮之事。
少年从自己站立的地方取了一抔土,老匠人也在熏炉旁取了一抔。
两抔土被投入瓮中,搅浑。
次日清晨,众人围在瓮前,只见瓮中泥水分层,上层的水虽浑浊,但下层的泥土却明显分出了两种不同的颜色,界限清晰。
议而无果。
没有人沮丧,反而有一种奇特的平静。
既然“土地”都说还没准备好,那争吵也无济于事。
第三天,当他们再次取土入瓮时,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夜过后,瓮底的土层虽然依旧能看出两种颜色,但界限已经开始模糊,有些地方微微交融。
人群自发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这一次,没有指责,只有商量。
最终,一个折中的方案被提了出来:老匠人的古法可以保留,但用此法熏制的粮食必须分开存放,并挂上特殊标记,由需要长期外出或储存的人优先领取。
方案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就在此时,只有林逸能听到的,来自地底深处的伊凡的低语断续传来:“它……在逃……它在惧怕……惧怕‘共同定义’的诞生。”
话音未落,林逸感到脚下一阵极轻微的震动,源头,正是那块巨大的铜钟残片之下!
他瞳孔一缩,立刻命人将铜钟移开。
沉重的铜钟被撬动,露出了下方被压得无比密实的土地。
而在那土地中央,赫然埋着半块黑沉沉的铁碑!
铁碑上刻着冰冷而锋利的文字,是“清道夫”时期的铁律碑残片。
上面的字迹因岁月侵蚀而斑驳,但最核心的一句依旧清晰可辨:“凡违令者,即为敌”。
一股肃杀之气从那简单的六个字中透出,让围观的年轻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是属于过去的、非黑即白的铁血法则,不容置喙,不需思考。
有人下意识地喊道:“砸了它!”
“不。”林逸阻止了他。
他没有毁掉这块残碑,更没有将它重新掩埋,而是让人将它小心翼翼地挖出,立在了那只评议陶瓮的旁边。
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象征,就这么并排而立。
一个冰冷绝对,一个温润包容。
林逸抚摸着铁碑上冰冷的刻痕,对众人说:“它,曾经替我们想好了一切答案。现在,我们试试,自己给自己答案。”
那夜,月光如水。
一个曾经是“清道夫”小队成员、最坚信铁律的青年,默默地跪在了陶瓮和铁碑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磨损严重的“秩序徽章”,那是他过去荣耀与信仰的全部证明。
他看了许久,最终,用一块石头,将徽章一点点碾成了闪着金属光泽的粉末,然后,将那捧粉末,郑重地洒入了评议瓮的泥土之中。
次日的评议,围绕着“是否允许孩童在限定区域内参与夜间巡逻”展开。
这是一个更复杂、牵扯到情感与安全等诸多因素的难题。
当混入了两方泥土以及那枚徽章粉末的陶瓮,在第二天被审视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瓮中,土与水浑然一体,再无分层,如同一碗浓稠的米汤。
共识,达成。
最终的决议很快被写在了记录板上:“孩童可参与夜巡,但必须由成年人带领,三人一组,配备照明灯,且巡逻时间不得超过一小时。”
当晚,林逸在全新的羊皮记录板上,用木炭写下了第一行总结性的文字:“规则生于泥,非天降。”
那一夜,林逸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他梦见那块沉默的铜钟残片,竟自己响了起来,钟声不再沉闷,而是清越悠扬,声震四野,仿佛能传到世界的尽头。
他猛然惊醒,心脏狂跳,一股强烈的预感驱使着他冲向磨坊。
推开门,月光正从磨坊顶部的天窗倾泻而下,精准地照在铜钟之上。
钟体上,竟真的浮现出淡淡的光纹!
那不是任何超自然的力量,而是无数个日夜里,无数只不同的手——有力的、苍老的、稚嫩的——在敲击、在抚摸、在争论、在沉思时,留下的油脂与汗渍。
这些痕迹在月光的映照下,彼此连接,竟在钟体表面,构成了一圈环形的、仿佛铭文般的图样。
林逸走上前,颤抖地伸出手。
指尖触及光纹,一股温热的、源自于群体的意志与认同感,顺着皮肤传来。
他看懂了那圈铭文所代表的意义。
那是一句话,是所有人用行动刻下的契约:“我们说,算。”
就在此刻,伊凡那沉闷如鼓的声音,自地心深处轰鸣而起,一连七次,震动着林逸的灵魂。
“第八十五节点……确认激活……开始行走。”
林逸抚摸着那圈温暖的铭文,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伊凡,又像是在对自己诉说:“第八十五单元……还差,最后一问。”
自那夜之后,群体的决策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无论是资源的分配,还是岗哨的轮换,甚至是更棘手的私人纠纷,只要经过铜钟与陶瓮的评议,共识总能迅速达成。
曾经需要数日争吵才能定下的事情,如今往往半天便能尘埃落定。
磨坊里,激烈的辩论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效而和谐的嗡鸣。
然而,楚瑶却敏锐地注意到,那个曾经第一个站出来质疑老匠人的少年,在最近一次关于水源净化的评议中,明明皱着眉头,却在所有人都举手后,迟疑了片刻,也默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整个决策过程,完美得如同一首流畅的乐曲,没有一丝杂音。
而那曾经最宝贵的、刺耳的异见之声,不知从何时起,已悄然消逝在这片完美的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