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井花裂开那晚,谁把碎镜子埋进了土里?(2 / 2)
就在这四个字刻下的瞬间,林逸的脑海中,那源自地底深处的、伊凡的低语,再次如裂开的岩石般断续响起:“第八十九……节点……在……‘未完成的图’里……”
林逸豁然顿悟。
人们惧怕“修不好”,恐惧“不完整”,归根结底,是害怕被这个世界定义为“失败者”。
那个晶化麦花上的裂痕,那面被掰断的铜镜,少年父亲的自尽,少年自己的誓言,全都是对“失败”这一定义的激烈反抗。
而真正的解法,或许不是修复,而是接纳。
他立刻召集了所有在战时或战后,曾参与过重大决策的幸存者。
他们之中,有功勋卓着的将领,也有背负污点的官员。
林逸没有审判,没有追责,而是给每人发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石板。
“你们不必写下功过,”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观星台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只需在上面,刻下一道痕迹。一道,代表你人生中,最无法回头,也最不愿回头的那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有惊疑,有抗拒,也有释然。
林逸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块石板,用指甲,干脆利落地划下了一道倾斜的裂痕。
他没有解释这道裂痕代表着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它立在了观星台的最高处,正对着那片“此处无解”的星轨图。
那道斜裂,像一道伤疤,也像一道闪电。
当夜,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却闻到一股焦糊味。
后院里,火光跳动,他的母亲正流着泪,将父亲所有的遗物一件件丢进火堆。
她想烧掉过去,烧掉那份让她痛苦了一生的记忆。
火光中,一面完好无损的铜镜正被火焰舔舐。
那是父亲自尽时,面对的最后一面镜子,也是母亲唯一没舍得砸碎的东西。
“不!”少年嘶吼着,第一次违逆了母亲。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入火堆,不顾灼烧的痛楚,将那面滚烫的铜镜抢了出来。
他的手掌被烫得血肉模糊,但他死死抱着镜子,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没有将镜子带回观星台,那里已经有了属于它的“不完整”。
他踉跄着走到后院的角落,挖了一个坑,将这面经历了死亡与烈火的镜子,深深地埋了进去。
然后,他在覆上的新土上,种下了一株从田里带来的麦苗。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逸竟带着一队施工人员来到了少年家的后院,声称要为这一片区加固地基。
挖掘机冰冷的铁爪刚刚探入地面,就“意外”地停住了。
人们围拢过来,只见被挖开的泥土下,那面铜镜的镜面半露出来,不知何时,昨夜种下的那株麦苗,其纤细的根须已经顽强地钻入泥土,与镜面紧紧缠绕在了一起,仿佛一对共生的情人。
根系在镜面上蔓延,如同愈合的伤口上长出了新的血脉。
林逸当即下令停工。
他看着那面与生命缠绕的镜子,对着所有围观的村民,用一种宣告的口吻说道:“此地,定名为‘未愈合之园’。”
他让人在旁立起一块石碑,上面只刻着一句话:“此处所伤,不必痊愈,但可生长。”
半个月后,观星台上的星轨图终于在少年的手中彻底完成。
但他没有让它变得完美无缺。
整幅图中,他刻意留下了七处断裂。
每一处断裂,他都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嵌补:一枚生锈的铁钉,一块战壕里挖出的瓦砾,一条被血浸透又风干的旧布条……
林逸走上观星台,手指缓缓抚过其中一处断裂。
那块旧布条的质地和颜色,他认得,那是当年第一批发往断粮村庄的救济包上撕下的残料。
那一晚,死寂了许久的古井,井水再次泛起微澜。
这一次,浮起的不再是麦花,而是一片完整的、晶莹剔透的晶化麦叶。
月光下,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可见,竟与观星台上那幅残缺的星轨图,一般无二,连那七处断裂都分毫不差。
楚瑶站在井边,看着那片悬浮在水面的残缺星图,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轻叹。
“第八十九单元……这个世界,终于有人敢让它带着缺口,继续转动了。”
夜色深沉,观星台上的火把依旧亮着。
镇子里,一些彻夜难眠的人,走出了家门。
他们没有去井边,也没有去观星台。
他们只是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墙壁上的裂缝,抚摸着桌角磕碰的伤痕,凝视着那些因为残缺而被遗弃在角落的旧物。
他们的眼神,在黑暗中,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一颗被埋入土壤深处的种子,在寂静中,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