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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八达板材厂地理位置偏僻, 人烟稀少,最紧要是,它就是汽车从古盛村开往泉海高速后便可直接通往的地方, 而且,距离不算远。
那一带的情况和古盛村差不多, 都曾经有过辉煌的时期, 只不过几十年前遭遇大整改, 临近的厂子倒闭的倒闭, 迁徙的迁徒,本来当时还有家做得最大的“八达板材厂”在那垂死挣扎着,可后来因为发生过一场大火, 八达板材厂连同附近的工厂一夕之间全军覆没。据说, 当时在那的人没有一个存活的。
因为它已然式微、偏远、鞭长莫及, 无人听得到那夜烈火熊熊燃烧时,那些挣扎求救的人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浩劫。
初南心口一动,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黄腾达手机屏幕上那片挣扎的火光。
“走,到那边去看看。”纪延边往外走边吩咐,可头一回,却发现初南还站在原地,指尖抵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之前在办公室里的龃龉此时早烟消云散,初南脑子里只有此时的案情:“火, 手机屏保上的火。”
“你是觉得……”
她摇头:“不知道,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至于是什么感觉,我好像没抓住。”
她这么一说, 纪延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在对罪案的直觉上,初南一直比他更具备某种天赋,这在当年一起学习犯罪心理时纪延就发现了。
此时两人间早没了方才在办公室里的龃龉,全副心思都系在了案子上。
纪延想了想:“这样吧,先到现场看看,更进一步掌握信息后,或许你的感觉就出来了。”
“行,走吧。”
刑侦一队当即赶往八达板材厂。
后头的警车里跟着法医痕检警犬等,一队人,浩浩荡荡直往被废弃了二十几年的旧工厂。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刑侦一队从上到下,从纪延到新调来的小李子,肩上全担了千斤重压力。
而另一边,那些有老人或小孩被绑架了的家庭里,户户灯火通明。
跛子婶陈翠竹一共有三名女子,除郭长兴之外,还有二女儿郭真真和小女儿郭盈盈。此时四名妹妹妹夫全聚到了郭长兴家,小妹她们夫妻甚至还是临时从香港赶回来的,说是今晚要共同商议解决的方法。
傍晚视频上的画面一次又一次浮在了所有人脑中:他们的母亲被四条流着哈喇子的巨大恶犬恶狠狠地扑上去,她已经没了一条腿了,她整个人摔到了地上,她那么那么努力地想往前爬,可现在、现在她很可能……就连另一条腿也没了。
整个大堂静悄悄的,三对夫妻六名男女就像是被谁点了xue一样地僵在那,沉默。
大半钟头前,小妹郭盈盈不过是提了句“要不先想想绑匪的要求该怎么满足”,郭长兴的老婆就直接跳出来:“开什么玩笑?你是想让我们小毅去送死吗?”
那绑匪的要求就是“拿小的来换老的”,什么叫“满足绑匪的要求”?不就是让她家小毅去送死?
邱玉萍恶狠狠地瞪着在这关头提出了如此建议的郭盈盈,就像是面对着欠了自家几百万的仇人,那张晚娘脸十分坚定地拉着,清清楚楚传递着“谁敢打我崽的主意,我就跟他拼命”的信息。
郭盈盈不再吭声了,满屋死一般的静。
郭长兴烦躁地抱着头,墙上的古钟长长地鸣了三声,他依然挤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郭盈盈先忍不住了,再次尝试着开口:“如果说……”
“不行!”邱玉萍斩钉截铁,“我们小毅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绝不能让他去送死!”
“嫂子,”郭盈盈的丈夫无奈地叹了口气,“盈盈她不是那个意思。再说,小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从法律上来讲……”
“从哪来讲都不可以!十八岁,十八岁怎么了?他今年十八岁,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送死吗?”
“怎么可能?!”
盈盈丈夫当然不是这意思,郭家就这么个孙子,让小毅去送死,那不是让人断子绝孙吗?
他不过就是想让小毅也一起到这大堂来参谋参谋,看有没有办法先假装换人、把老太太换出来救治,然后他们再和警方们从长计议。
可那口糟糕的港普说得不流利,还没挤出几个字,邱玉萍整个人就跟捍崽的母狮似的,浑身寒毛齐刷刷竖起:“绝对不行!老太太要救,我知道,那王八蛋要是愿意让我去换,我邱玉萍绝对二话不说马上去,骗人的天打雷劈!可要让我儿子去送死,门都没有……”
“够了!”郭长兴将香烟往地上一扔,那软掉的玩艺儿明明落地无声,可此时却仿若惊雷大响,惊得全场都静了下来。
这是陈翠竹唯一的儿子,是郭志毅的爸。陈翠竹被恶犬撕咬的假想画面从傍晚起就在他脑子里重播再重播——他要救妈,他想救妈,可让他把儿子交出去……
郭长兴紧紧地阖了下眼,满身颓然如同老了三十岁。
许久许久,那双血红的眼颓然地看向他二妹,看向了和他一样有了孩子的郭真真:“小真……”
那干得快要出血的喉头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喊过这句“小真”后,郭长兴停了好一会,把喉咙和情绪都重新调整过一番后,才低着声说:“如果绑匪想要小茹去换命,我这个当舅舅的……”
他重重阖了下眼,一只手悲忿却无措地,握紧:“我也不会同意。”
全场刹然无声。
这句话,就是郭长兴的决定——
如果绑匪想要小茹去换命,我这个当舅舅的不会同意。
所以,现在绑匪想要我们家小毅拿命去换,你这个当姑姑的,也不能同意。
房门紧锁的卧室里,郭志毅背紧紧地贴在门前,一只拳头死死抵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从这个空间里泄露出一分。
今晚在姑姑们过来前他就被母亲推进房,说这事和小孩子无关。
可他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想出去,可他又不敢出去——出去了能做什么呢?又敢做什么呢?
傍晚的视频在他眼前不停地播放着,郭志毅浑身的热血和愤怒在身体里疯狂地叫嚣。一门之隔的大厅里传来小姑微弱的声音:“那妈呢?”
没有人回答。
“难道让妈……就这么没了吗?”
“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警察也说了会尽力……”
“尽力尽力,他们一直在尽力,可人呢!”郭盈盈崩溃地低吼了出来,“老人一个都没回来就算了,现在还搭了个孩子,警察有用吗?郭长兴,那是你妈啊!妈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最疼的就是小毅……”
“够了!我难道不难受吗?那是我妈……”
“你还知道那是你妈!你妈把这房子给你、给你们一家住,可你呢?你把她赶到那么远的老人院,让她孤伶伶一个人,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你还知道她是你妈吗!”
“小盈、小盈别说了,别说了……”
屋外混乱一片,屋里的郭志毅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与此同时。
屏南区张梅春家,死一般的静。
春姨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固执地坐在门前,就等着警局里那个年轻人一声令下,随时让她出去换回她孙子。
张梅春这一生最坚决的时刻,大概就是做出这个决定时。
她和儿子儿媳说,自己年纪大了,吃过的盐比绑匪吃过的米还多,去换了图图,凭经验凭脑子不管凭什么,试一试指不定还能试出半条命回来。可图图不一样,图图他太小了。
太小了,没吃过苦头,没受过罪,他是全家人的希望,更是她张梅春心尖上的宝。所以,图图不能有一点点闪失,绝不能!
屋里的图图爸坐在沙发上,脸沉默地埋在手掌间——他已经将这个动作维持一个晚上了。
直到熟悉的手机铃在这片死寂中响起,图图爸爸猛一颤,哆嗦着拿起手机。
那是图图妈的手机,他自己的那一把因为傍晚接到了绑匪的电话,此时已经被警方留下了。
而图图妈的手机上浮现的……又是一个陌生号!
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希冀的情绪在他脸上化开来,伴着同一空间里两个女人的催促声:“快,快接啊!”
图图爸的手抖得几乎快要按不准接听键:“喂……”
“明天早上五点半,带你妈到翠湖公园东门来换人。要是敢报警……”诡异的冷笑声消失在倏然挂断的电话里。
“喂?喂?”
对方已经没声了。
十一点,图图爸呆呆看着那把只能传出忙音的手机。
母亲已经焦急地围上来,妻子也在他旁边,因为电话里的警告而浑身发抖。他迷茫地看着手机,迷茫地看着。
许久,一张中年的脸才不知所措地擡起,轻轻地,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妈?”
小时候犯了错,他总是这样迷茫地擡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可几十年过去了,而今再以同样的姿势擡头时,他才发现岁月蹉跎,母亲那双眼,原来已经不一样了。
厚重的眼皮被岁月拉扯着,一点一点耷拉了下来,眼角满是细碎的纹路。年近四十的男人再擡起头时,看到的,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双眼。
“怎么了?”张梅春的心随着儿子的脸色逐渐往下沉,可她尽力克制着自己,克制着那副微微发抖的身子,“是绑匪吗?他说了什么?”
可儿子还是那么看着她。
“要、要妈去换吗?”
“妈……”图图爸的声音仿佛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