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他心口发冷,为了遏制住那股冷意,他只能更紧地箍着掌心里的东西,握着钟妍在这世上唯一给他留下的信物。
“余先生,我们钟钟口口声声喊着你‘老师’,甚至生命走到头了也不忘去见上你一面。”
清清冷冷的月光下,初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话里全是咄咄逼人的冷酷:“被凶手带到钟钟家挂上的那副画,我们最初以为是她自己买的,知道为什么吗‘老师’?因为钟宝珠深知钟钟对您的感情,所以在策划这一切时,钟宝珠把那副画也算到了里面,因为画里有个穿黑色西装戴黑色礼帽的风度翩翩的男人……”
余申心口重重一窒。
可初南话不停:“那个男人让钟钟想起你,所以在钟宝珠的刻意引导下,她无法自制地抚上了画中人的脸。余老师,她以为她不过是在抚摸一个无缘的故人,她不过是遗憾着无法再和那人跳上一支舞,可是老师……”
余申重重地阖起眼:老师,老师……
“老师,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老师,知道我们钟钟为什么会死了吗?警方为什么会绕那么大个圈子、为什么会以为那副画就是钟钟自己去买的?因为画上有钟钟的指纹,就在画中男人的脸上!可其实她不过是想再抚摸一次那个男人的脸……”
“老师,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她不过是想再和你跳上一支舞,那么多年来,她始终也没能把你忘记。可现在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如同一个笑话!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于金钱,可事实上她的死因是什么?是你知道的某个大人物,是你不知道的她对于生活的绝望……”
“够了!”压抑的呵斥从余申口中挤出来,虽是呵斥,可音量却低得不能再低。
他擡起头,在黑暗中看着眼前女人冷静的面容。
清泠泠的月光透下来,射得她的脸发白,恍然间,余申仿佛透过这张惨白的脸看到了七年前那道倔强的身影,记忆中那女子有着最温存而坚韧的眉眼,她孤高而倔强,坚毅而果敢,在人来人往的舞台中央,对着他,施施然微笑——
“老师,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余申沉默了,很沉默很沉默。
最终是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僵持。余申略微失神,条件反射就去摸自己的口袋。
可初南已经接起了电话:“我的。”
她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冷酷地朝着他一笑:“余先生,看来我的猜测应验了。”
手机接起,郝美人火急火燎的声音急就传过来:“小南姐不好了,钟宝珠她、她在拘留所里服毒自杀了!”
声音太响,夜色太静,风一吹,郝美人的话一分不动全被送进余申的耳里。
余申猛然擡眼。
初南脸上是料中了某事的冷静。
夜风轻轻吹着她的发,将女人一袭浓密的长卷发吹散在空中,配着她坚毅的眉眼和冷静得几近冷漠的声音,让余申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欧洲童谣里嗜血的女巫。
“律师去过警局没?”女巫用冷静的声音问。
余申有略微失神:这孩子,终究还是如吴绮萍所言,长成了和她父母截然不同的样子。
郝美人不知电话这头的动静,只是顺着初南的话答:“律师?律师下午刚来过啊。”
初南:“行,去确认下律师都和钟宝珠说了什么。”
“好……等等!不是,小南姐你该不会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初南挂上了电话。
余申已经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几个钱多得没处花的资本家,动动嘴皮子,设计一个没脑子的去雇一个杀人犯,两个肉中刺眼中钉就这么顺利地从世界上消失了,顺利之余,还劳架一票基层干活的为了这事熬上一夜又一夜。”
初南饶有兴味地点评着这出 “谍中谍案中案”,冷血得如同点评刚看完的某一场电影:“你们‘吴柯’的行事方式,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灵活呢。”
她态度愈冷静,语气愈轻慢,就愈是挑战到了余申那条敏感的神经:“不过我还挺好奇呢余先生,你现在对你们家老板,究竟是什么心态呢?毕竟虽说余先生看着风度翩翩,可这一生能让钟妍那样的女人在心尖藏上十年,也真是神明保佑、祖上积德了。”
一句话下,余申眼底无法克制地划过抹痛苦的神色。
这个儒雅的男人,在过往几十年的岁月里或许也曾经历过无数荒唐可怕的惊涛,可这世间难得的一点真心,一个女人从年轻时候便虔诚地将他揣在心尖上的那一点真心,或许再熬过下一个四十年,也难遇。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钟钟出事后的那几天,自己曾满心混乱,总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当时的他去查了钟钟生前的轨迹,查了网上的流言,他甚至把留有钟钟影像的东西全都搜集了过来,最终,在《深海迷情》的杀青宴直播中,看到了那女孩看向自己的眼。
那时酒宴正抵高潮,觥筹交错间,她手执着酒杯,往前走。
而他正好在前头和熟识的工作人员说话。
举着酒杯的钟钟孤身向前,却突然又停下了步子,在眼见了他之后,在极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转身,走往了另一个方向。
她不想就这么迎上去,不想在璀璨灯光中,再看一次这个男人带着距离的笑脸。
原来她始终,始终也学不会将他当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七年。
那一些年轻的曾经被用心隐藏过的心情,被碾碎在后来不堪回首的无常里。
她无法走近,无从交心,只能远远地隔着人群,看上他一眼。
就如同看向自己那永远也回不去的清白的曾经。
秋夜里的风很静,月色在人间罩下了不甚明媚的光影。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远离了碧海明珠,走到接近“三十六号”的地方。
“我第一次见到钟钟时就问过她,是否曾经在年少时练过舞。”初南不动声色审视着余申的反应,在这个男人的痛楚抵达某种程度时,终于又开了口,“那时她告诉我,曾经有人也问过她一模一样的问题。”
余申痛苦地用手盖住脸,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再流露在这个带着明显目的的女人面前。
“她说,那个人在她还没有任何作品、甚至也没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就告诉过她,她看起来就像是只亭亭玉立的白天鹅。余先生,如果当初不是您这么一句话,今天的钟妍会是什么样的?或许不是什么影后大明星,或许泯然众人,或许……可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不会死。”
她有今天,全是因为你。
余申紧紧闭上眼,掌心里一片湿意。
名利场是噬人血骨乱人心智的牢笼,他明知好女孩不该进这样的场,可还是手把手带着,将她推进了深渊。
如果不是最初乍见的惊艳,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觉得这是个好苗子,如果不是……
可一千个一万个如果也无济于事,她死了。在这个噬人血骨的名利场里,她身陷囹囵,不得善终。
余申深深吸了口气,许久许久,在遏制住所有澎湃的情绪后,终于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初小姐,你有什么目的直说吧,别再绕弯子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好,初南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冷静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坚定且镇定地:“和我一起,替钟妍报仇。”
“你……”
“我和‘吴柯’原本就有仇,现在钟钟的事对我而言只不过是火上浇油。可对余先生而言,真正的意义应该远不止于此,不是吗?”
余申沉默了。
初南不再发言,只等着。
周遭一片静,眼前的男人正在考量着,大概每一分考量里都是挣扎。可初南知道,她会赢。
时间分分钟过去,初南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是沉静地看着他。终于,终于眼前这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就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钟钟曾经在背地里搜集过一些‘吴柯’不太光彩的交易,但大概是在搜集过程中走露了风声,所以‘吴柯’的高层一直对她挺防范。我这次会特意飞到闽城来,一是知道当年钟宝珠装病的事情败露了、担心钟钟的情绪,还有一点,我也怀疑网上那些‘非亲生’的谣言,到底是不是公司高层故意放出来的,我当时就是怕……”
他深深吸了口气,顿了一顿,说:“怕公司想要的,其实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