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印(1 / 2)
牙印
即便君茗再怎么紧张,医生还是走到了她面前,像是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手术似的,平淡地问道: “你是家属”
君茗顿了顿,点头,牙关紧闭。
医生见她这么紧张,安慰道: “你们救助及时,没什么大问题。”
君茗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听着他说, “头部和腰部的伤口都缝了针。”
君茗眉峰耸立: “缝了针”
医生点头,淡淡道: “缝了十来针吧。”
君茗腿软了一瞬,还好一旁的方璞玉注意到了,扶住了她。
君茗手抚上额头,轻揉,缓解晕眩感,红着眼眶问: “还有呢”
医生摊手: “听说还被房梁砸了他平时经常锻炼么”
方璞玉见君茗状态不好,在一旁点头补充: “有的,他最近一直在增肌。”
花淮清身形比方璞玉第一次见他时更壮了些,虽然看上去依旧清瘦,但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范畴。
听说是因为君茗姐姐喜欢有肌肉的男生,花淮清现在遵循室友兼私教的教导,一周五练,即便是最近忙得不行,也要去健身房待一两小时。
医生点头: “难怪,身体素质还可以,这要是换个身体素质差的,被这么砸一下人都没了,先留医院观察几天,看看再后面情况如何。”
县城医院生意不旺,人也不多,医生还有空跟方璞玉寒暄,调侃他多吃点养养身体, “小伙子,你这瘦的骨头凸出来了,要多吃点啊……”
方璞玉尴尬地摸摸脑袋,点头应和, “好的…”
他们说了些什么君茗完全没听清,知道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双眼一黑,全身的精气神被抽离似的,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方璞玉才站稳。
方璞玉抓紧她的胳膊,感谢完热心的医生,扶着她到一旁休息。
方璞玉面露担忧,劝道: “君茗姐姐也进去检查下吧,外表看着没伤,但万一里面伤着了,留下隐患怎么办。”
君茗摇头: “我没事,就是没吃饭,头有点晕。”
花淮清找到她时,已经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又经历了一番抢救,现在已是凌晨,她饿了整整一天,担惊受怕,精神紧绷,忽然得知喜讯,放下下来,情绪波动太大,一下子有点没缓过来。
方璞玉: “那我们先出去找地方吃饭吧我扶着你”
君茗摇头。
肚子虽饿,却有些没胃口。她心思都在花淮清身上,找护士长要了附近饭店的联系方式,花了几百块让他们临时做了些饭菜送过来,飞速扒了几口饭填饱肚子就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花淮清一个病人,设施老旧,屋顶灯具光线昏暗。
君茗慢慢走近那张布满了各种设施的病床旁时,身体发紧,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
她认识花淮清小半年,一直觉得小粉毛开朗活泼,清瘦的身体里蕴含着无限的生命力和精力。
花淮清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像是被抽干了生机的干枯玫瑰,一动不动,透着令人心惊的死寂。
往常见到君茗,花淮清清俊的脸颊总因害羞和心动泛着粉,生动勾人。
不像现在,面色惨白如纸。
君茗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红着眼看着他的睡颜,深呼吸几口气,缓解情绪。
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棉签,沾了沾矿泉水,轻轻浸湿花淮清干裂的嘴唇。
小粉毛偶像包袱一百斤,每天都要涂唇膏,嘴巴永远水润润的,哪曾像现在这样,像干涸的枯田。
做完这些,君茗无事可做,只能在一旁静坐,沉默地注视病床上的人。
方璞玉见证里她这一系列举动,再次长叹。
算起来,几人结识不到半年,陆陆续续住院住了个遍。
他依稀记得,自己住院时,花淮清和君茗第一晚都在病房里陪护,即便是后面请了护工,也经常带东西来看望。
花淮清还添置了不少全新的生活用品,将他的住院生活安排妥帖。
现在那个照顾人的躺在床上,君茗姐姐状态也不对劲,想必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方璞玉轻声道: “我去买点东西,顺带去问问护士长这里有没有护工。”
君茗擡眸看了他眼,又低下头: “不用,我来照顾他。”
小县城不像云城,请不到专业有素养的护工,还不如亲力亲为。
方璞玉心想也是,反正他也在,洗漱等君茗不方便的事情,他可以帮忙。
打了招呼,方璞玉转身离开病房,去附近找还在营业的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先用着。
他这一去便是一个半小时。
回来时,君茗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花淮清。
方璞玉将采购来的生活用品放到一旁,劝道: “君茗姐姐你先休息吧,医生说没事,等他醒来就好了。”
他连着劝了好几句,才把君茗劝到隔壁的病床上睡觉。
方璞玉虽早早离家独自生存,却不会照顾人,更别说安慰人。
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两个人:
一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差点没了性命;
另一个像是被抽空了身体,半靠在病床上,头依旧侧着,注视着另一个。
方璞玉心想,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承担起照顾两人的任务。
明天需要跟警方沟通情况,保镖是花淮清自己请的,他家里人还不清楚情况,得跟刘姨讲一声,还得去周边订盒饭订住宿,两位保镖今晚都只能挤在门口的休息长凳上轮流休息……
脑子里把明天该干的事情罗列好后,也有了些困意。
今天忙活了一整天,他也累了。
方璞玉打了个哈欠,翻身眯眼时,注意到君茗还半靠在病床上没有睡觉的意思。
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
方璞玉小声提醒: “…先睡觉吧。”
君茗闻言,身体倒是躺了下来,头却依旧侧着看向花淮清的病床。
方璞玉即将入睡时才听到她的回应。
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哑。
“他怎么还没醒……”
她第一次觉得,几小时的时间会如此漫长,像是穿越荒芜的沙漠,心脏干涸,寻不见水源,只有微弱的希望勾着她,让她保留最后一丝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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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淮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参加了君茗和杨子棋的婚礼,明明心里难过地要命,面上还得维持笑容。
他居然还得给两人当伴郎!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交换戒指亲吻。
婚礼仪式一结束,花淮清绕过人群,气冲冲地跑到厕所里抹眼泪。
出来时,花淮眼眶红红,发尾湿润,状态还没调整过来,就在走廊里碰到了穿着敬酒服的君茗。
心爱之人穿着紧身的红色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妆容艳丽,美得惊心动魄。
花淮清心跳鼓鼓,但一想到新郎不是他,就瞬间冷寂。
君茗温柔地朝他笑,说: “谢谢你成全我们。”
花淮清抑制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哭得更凶了,五脏六腑像是被挤压似的难受。
特别像是牛肉面刚长胖那段时间,晚上爱趴在他胸口和脸上睡觉,差点让他在睡梦中闷死。
他一时也顾不上合不合礼数,没和君茗说话,一个人从酒店里跑了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
悲痛欲绝时,没有注意到交通路况。
“嘭!”
飞驰而过的出租车撞了上来,花淮清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花淮清发现,他回到第一次遇到君茗的那天。
他心里兴奋不已,心想:这次一定不搞什么暗恋了,浪费这么多年时间,他要好好表现,早早的跟君茗认识,温水煮青蛙,不能给别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但花淮清又忽然想起,婚礼上,君茗和杨子棋幸福拥吻的样子。
他气恼的想:这辈子不要去找她了,不要再喜欢上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两种想法在大脑里交织缠绕,谁也不服谁,吵得他脑仁疼。
可没想到,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就像是这具幼小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事情发生,无法干涉。
第一次见到君茗时,花淮清11岁,正在上四年级。
正逢情人节,花文山和刘云霏并没有安排浪漫的两人世界,也没带他去一起家庭约会。
他们因工作的事吵了起来,吵得前所未有的凶,把之前积攒的不愉快全爆发了出来。
保姆王阿姨把吓哭的花淮清带回房间,避免他被大人们的吵架波及到。
但在她走后,小朋友偷偷溜到楼梯口,把肉嘟嘟的小脸挤在栏杆夹缝里,努力聆听楼下大厅里的父母在说些什么。
他听到他们在商讨离婚,在商讨孩子以后归谁带。
“离婚!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别的我不要,我只要孩子。”
“不可能,你天天加班不回家,哪会认真带小孩”
“你好意思说我前几天是谁一声不吭飞去国外采风儿子的家长会没人去,整个班只有他一个人是孤零零的没有家人陪着,班主任发的照片里眼睛都是红的,一看就躲起来哭过!”
“家长会我去的不够多吗花文山你有我管他管得多吗你有承担好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吗”
“怎么没有我这么努力工作是为了让谁过上好日子清清一年的学费多贵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以为……”
……
听着父母的争论,花淮清小手捂着眼睛,躲在楼梯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抹也抹不干净。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里,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愁绪。
爸爸妈妈吵架是不是因为清清不够乖
可清清已经很努力在听爸爸妈妈的话了。
是不是养清清太难了,清清不念书了,不去学校了,爸爸妈妈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黑暗的房间里传来微弱压抑的哭声,豪华的大床上拱起两个小山丘。
花淮清抱着妈妈买的玩偶熊,把小脑袋埋在心爱玩具熊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试图擦净眼泪。
玩具熊胸口被他哭湿了一大片,漂亮的桃花眼依旧在不停的溢出泪水。
听到楼下传来的用力的关门声,花淮清知道,爸爸妈妈又出门了。
他们每次吵完架都会这样,不想看见对方,也不想待在一起设计的爱巢里,也没心思在意他,反正家里有保姆。
花淮清呆呆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楼梯下,往外望,看见禁闭的大门和窗外远去的汽车。
他忽然想起,班上一位女同学爸爸妈妈离婚后有了各自的家庭,便不再管她,也不回家看她。
因为没有大人,负责照顾的保姆不再上心,女同学生病住院了也没人管,只能孤零零的在医院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