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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药
自从周绍提出了下药这个绝妙的提议,暴君睡陆贵妃的热情与日俱增。
他日日催着,周绍当然不敢怠慢。
没过多久便有宫人专程前来禀告,说前些日子那只被喂了“仙人醉”的小花猫像是已经怀上了。
谢玄元听闻此事时,正头也不擡地批着奏章。
被太监总管周绍打发过来的报信宫人见陛下在忙正事,心中早已七上八下。
谁人不知他们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批阅奏章之时尤其不喜人打扰。
可今日,周总管居然让他在陛下忙于国事之时禀报宫中母猫怀孕的消息……
陛下何等的胸襟抱负,怎么会在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万一因为被打扰而发起火来,那他和周总管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宫人越想越怕,身体不自觉地抖如筛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阎罗殿,而上首那生得俊丽明艳的暴君就是阎罗王本人。
谢玄元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擡头瞥了那报信宫人一眼,有些不解地问道:
“御猫要生小猫预示着宫中即将添丁,这是好兆头,你抖成这样是做什么”
“奴……奴是在替母猫,不对,是替陛下高兴啊。”
那宫人被暴君的一个眼神吓得语无伦次,惊慌失措的解释了一通,又跟着说了许多吉祥话。
原本谢玄元是半点都不吃这一套的,可是一想到他和陆贵妃即将“修成正果”,他反倒觉得这些吉祥话听起来也顺耳多了。
他在奏折最后勾了个“已阅”,然后催促那宫人道: “消息朕已经知道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让周绍把药送到紫宸殿来。”
“是,陛下。”宫人如蒙大赦,可临走前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说的是什么药”
谢玄元没想到这次周绍派来的竟是一个这样浑身上下冒傻气的宫人,他不怒反笑: “还能有什么药还不是前阵子给猫喂的那‘仙人醉’!”
说到这儿,暴君面上反倒先过不去了。他不自在地红了脸,轻咳一声道:
“叫你去你就去,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朕只是想给宫中的猫狗配个种而已。”
经暴君这么一通欲盖弥彰的解释,在场的宫人们反倒更摸不着头脑了。
陛下手段狠厉杀伐果决,可最近怎么突然喜欢上给猫狗配种了难道这也是受了陆贵妃的影响
他们这位陆贵妃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竟能把过去以抄家和杀人为乐的暴君变成一个喜欢养猫养狗的居家暖男
难道说,这就是真爱的力量
……
“阿嚏!”
正在怡宵宫里撸狗的陆贵妃不知道刚才有人念叨自己,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奶狗雪团儿被他吓得不轻,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刻奶声奶气地“汪汪汪”叫个不停。
陆长平垂眸看着那只活泼地在他怀里乱拱的小奶狗,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都说物似主人型,这只傻里傻气的狗子平时不归他管,所以肯定是随了谢玄元那暴君。
说来也奇怪,今日那暴君明明没来他宫里,可雪团儿竟熟门熟路地自己摸了过来。
而且来了之后也不去找霁月或是其他宫人,偏偏缠着他讨食吃。
难道说,谢玄元训狗的时候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方法又或者,他堂堂南楚陆陛下长得像好吃的肉骨头
陆美人一边怀疑谢玄元那暴君平日里没让雪团儿吃饱,一边计划着带小奶狗逃离暴君的魔掌。
近些日子,谢玄元总是明里暗里地想要睡他。
陆美人为了拒绝暴君,能想到的借口几乎已经用尽了。
到最后就连霁月都看不下去,开始像担心女儿嫁不出去的老母亲一般在陆美人耳边碎碎念:
“连奴婢也看得出来娘娘其实是喜欢陛下的,恰好陛下又这般喜欢娘娘,你们二位在一起不是正好吗”
“要是再这样推脱恩宠,也许陛下一生气就去宠幸了别的宫嫔,到时候娘娘可就追悔莫及了。”
陆长平很想问问,霁月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暴君的他不久之前还每日都在思考着如何趁着侍寝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暴君。
奈何造化弄人,刺杀大计不但一次都没成功,还莫名其妙地被暴君馋上了身子。
这趟不甚顺遂的北卫之行,让陆陛下对自己备受南楚朝臣百姓赞扬的武功和智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过霁月的话倒是从另一个角度启发了他。要是能让暴君移情别恋,转而去宠幸别人,那他岂不是可以安心逃离北卫了
陆贵妃说干就干,直接借着送狗的名义去紫宸殿找上了谢玄元。
暴君没想到朝思暮想的陆美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眼中的兴奋之色一闪而过,但紧接着便端起了皇帝架子:
“贵妃亲自来找朕,可是已经想通了”
陆长平不置可否,只是忽地绽开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暴君对上美人脸上那个好看得晃眼的笑容,竟然有些目眩神迷,紧接着便屏退殿中侍奉的宫人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盯着朕笑做什么朕看起来有那么好笑吗”
陆美人摇摇头,如实答道: “臣妾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好事。”
不知为何,谢玄元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问道: “是什么样的好事”
“臣妾见这后宫如此冷清,陛下又时常感到空虚寂寞,所以有意帮陛下主持一次选秀。待到众多新人进宫,陛下雨露均沾,定能早日喜得龙子。”
陆美人说得真诚恳切,且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醋意。这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要是叫那些朝臣看到,定会再吹一波陆贵妃“贤良淑德”的彩虹屁。
可是谢玄元听完,却气得脸都绿了。
他“砰”地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在桌案上,然后用那双漂亮凌厉的棕灰色凤眼瞪着陆贵妃: “给你宠爱你不要,就这般急着将朕往外推吗”
小奶狗雪团儿还从没见过暴君发火儿的样子,吓得将头缩进了陆美人的臂弯里。
而陆美人本人也被暴君突如其来的爆脾气给震惊了。
他努力反思一下了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火上浇油地解释道:
“陛下放心,臣妾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陛下充实后宫的,所以必定不会选那些不合陛下心意的女子。要是陛下喜欢臣妾这个类型的,那臣妾就多留意着些,必定能让陛下满意。”
谢玄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对陆贵妃霸王硬上弓的冲动,愤怒地吼道:
“谁同你说朕的后宫缺人的你这样急着往朕的后宫塞人,难道是想要掏空朕的私库吗你可知道,为了养你朕花了多少银子朕已经把后宫嫔妃所有的开支都花在了你一人身上,再没有多余的银钱来养旁人了。”
陆美人根本没料到,一向舍得在他身上花钱的暴君居然也有跟他哭穷的那一天。
可是这哭穷,哭得未免太牵强了些。明明前些日子,这暴君还大手一挥,命宫中的尚衣局加班加点地给他赶制了一百多套衣裙。
而且这一百多套衣裙无一例外都是做工繁复用料奢侈的华丽宫装……那时候怎么不见谢玄元他心疼自己私库里的钱
但凡暴君平日里少给他做几套衣服,少送他些珍玩,也不会穷得没钱养小老婆啊!
在南楚当皇帝的职业习惯作祟,陆美人不死心地试图和暴君探讨一下如何开源节流这个关系到后宫健康可持续发展的问题:
“其实缺钱也不是问题,陛下可以缩减臣妾的花销。那么多衣衫首饰,臣妾几年都用不完,不如就拿去分给陛下宠爱的新人……”
然而不待他说完,谢玄元就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你想让朕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转送别人朕才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那些衣裙都是按照你的身材定制的,你认为除了你自己还有哪个女子能穿得上”
这倒是实话,陆美人身长八尺,按照他身高定制的衣服穿在其他女子的身上必定会变成长长的拖地抹布。
但这问题解决起来也容易得很,尚衣局有那么多心灵手巧的宫女,随便裁一裁,改一改,便又是一件崭新的衣裙。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暴君坚决不愿意纳新人的借口罢了。
明明自己认认真真想出来的提议都被暴君否决了,可陆长平心中除了沮丧又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之前他觉得暴君对他的宠爱,说白了不过是一时贪图新鲜,顺道觊觎他女装后的“美貌”。
待到十天半个月之后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会转过头去宠幸其他妃嫔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远比他预想的复杂许多。
谢玄元执意让他当北卫的皇后,这明显已经超过了一国之君宠爱美人的范畴,而是抱着和他“生同衾,死同xue”的打算了。
再次意识到暴君对他的真心,陆美人开始慌了。
此刻他的思绪乱糟糟地搅在一起,脑海中理智小人和情感小人来回打架。
理智小人大声喊着: “千万不要对敌国暴君心慈手软。”
可情感小人又犹犹豫豫地说: “谢玄元并非十恶不赦,又这般真心实意,他说不定已经欠上这暴君的情债了。”
幸而这样的激烈内心挣扎很快就被打断了。
候在紫宸殿外的宫人来报,说周总管已经将陛下要的“那种药”亲自带来了。
陆长平心中疑惑:那种药是哪种药暴君的风寒症难道还没有好全吗
谢玄元已经腾地从奏折堆积如山的桌案后站起身来。
他看起来激动又兴奋,不仅双目炯炯有神,就连颊侧也现出两朵可疑的红云。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陆美人也在场,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陆长平心中到底有几分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 “陛下的身体可好些了现在服用的是什么药”
他言语里若有若无的关心和忧虑令谢玄元心情大好。
可高兴过后,谢玄元回答起这简单的问题反倒吞吞吐吐起来: “风寒自然早就已经好了。这药其实不是给朕服的,是给……猫狗配。种用的。”
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陆长平怀中的小奶狗雪团儿。
陆美人注意到了暴君那“危险”的目光,立刻不干了。他也顾不得惹得暴君不悦了,沉下脸来严肃地劝阻道:
“陛下,雪团儿如今才几个月大!现在准备这些,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陛下这样做,简直是在用雪团儿的性命开玩笑!此事万万不可!”
谢玄元万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编出来的托辞竟叫他挨了陆贵妃一顿教训。
许是觉得自己在陆美人那里的地位还不如一条小奶狗重要,暴君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地道:
“朕也不过是想要提前备下而已,又怎么可能说做就做看你紧张成这样朕便知道,现在你眼中只有狗,没有朕了!”
暴君与雪团儿争宠不成,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十分有骨气地转过身去拒绝再和陆贵妃说话。
陆长平担心这暴君真的想一出是一出,将魔爪伸向宫中的小动物,忍不住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的说教。
什么猫猫狗狗也是生命。什么繁衍后代也需要两情相悦,自然而然。
但也许是因为他如今的声音略微沙哑低沉,不似真正的女子撒娇时那般清脆妩媚,那暴君根本听不进去,竟挥挥手将他遣送回了怡宵宫。
陆美人不知谢玄元今日这阴晴不定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给未成年小奶狗配种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丧心病狂了。
他生怕暴君真的“下此毒手”,只好又原封不动地把雪团儿又抱了回去。
另一边,谢玄元佯装生气打发走了陆美人,这才让人将周绍带了进来。
从周绍手中接过那个包着“仙人醉”药粉的精致小纸包之后,他不由得埋怨道:
“你来之前都不知道打听一下朕在做什么吗刚刚陆贵妃就在这里,下药的事情若是被人提前察觉,岂不是坏了朕的好事!”
周绍单知道这些日子陆贵妃都在躲着陛下,哪成想今天这么巧就赶上了贵妃娘娘亲自找上门同陛下说话。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当即叩头请罪道:
“陛下恕罪,是奴一时大意了,奴罪该万死。陛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未免夜长梦多,还请您早做决断。”
周总管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劝暴君早点给陆贵妃下药,越快越好!
暴君也深以为然,他紧握着手中的小纸包,眸色微寒: “今日朕再最后做一番准备,明晚叫人在偏殿中备下酒菜,朕要同陆贵妃小酌。”
他说得隐晦,但作为此事唯二的知情人,周总管在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这个“小酌”的真正含义。
准备酒菜什么的不过是表面功夫,最重要的是明晚陛下和陆贵妃喝着喝着就会喝到榻上去……
未免他们这情窦初开的陛下失手,暖情助兴的熏香也得提前备上一炉。
周绍在心里盘点着要准备的东西,信心十足地应道:
“陛下尽管放心,奴一定将万事准备周全。”
……
陆长平抱着雪团儿慢悠悠地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时节已是深秋,树上那些红红黄黄的秋叶已经落了个干净,只余下枯瘦的枝丫伸向天空。
陆长平在这样的时节来御花园,自然不是为了游玩赏景。
他走到一处假山附近,环顾四周无人,十分轻盈地纵身一跃跳到了山石之上。
雪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呜汪”一声想要逃走。
陆美人一边安抚怀中小奶狗,一边仔细搜寻着山石顶端的缝隙,最终竟从犄角旮旯之中摸出来一封密信。
成为暴君的宠妃之后,陆贵妃在这后宫之中可谓一家独大。只要他想,偷偷安排几个传信的细作进宫打杂并非难事。
可暴君对陆美人太过上心,平日里将怡宵宫盯得紧。太庙刺驾一事发生后,每一个进怡宵宫伺候的宫人更是由暴君亲自把关。
被安排进宫的细作进不去怡宵宫,就只能做些诸如打扫御花园之类粗陋活计。
万般无奈之下,就有了陆美人亲自爬假山拿秘信的一幕。
陆长平原以为这次的信又是崔越寄来的,可待到真正拆封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封经过加密的书信竟是他妹妹昭平从南楚寄来的!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颇佳,彼此的字迹自然不可能认错。
陆美人就着暖黄的烛光开始认认真真地读信,然而很快他那份认真的态度就有点儿绷不住了。
随着阅读速度的加快,陆美人最终竟轻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眉宇舒展,气质清雅,并无一丝矫揉造作的媚态,可偏偏又勾人得紧。
幸亏现下夜深人静屋中无人,不然只怕又要让暴君几天几夜都辗转反侧。
真正的南楚昭云长公主虽也有几分治国理政的才能,但心思并不在当皇帝上。
而南楚朝堂上下早已适应了陆陛下处理政事尽善尽美的工作狂风格,陆昭平女扮男装代替自家皇兄当了两个月皇帝着实被累得不轻。
按照她信中所说,自打她替皇兄当班以来,日日寅时起身亥时就寝,熬夜批折子不说,还要处理朝中的各种突发事件。
纵使整个国库和宫中私库里的银子都随便她花,这早起晚睡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为了说服身在北卫的皇兄尽快回来接班,昭平可谓下足了工夫。
她安慰自家皇兄,刺杀敌国暴君一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只要能保证自身安全,不必对成败之事太过介怀。
其实换个努力的方向,下药把暴君变成个傻子也未尝不可。
陆昭平通晓医理,甚至还随信附上了两三张新研制出来的可致人痴傻的方子。
陆陛下将信连同药方一一看过,发现昭平为了保护他,有意选用无毒的寻常药材,然后利用药材间相生相克的关系达到把人药傻的效果。
就算是叫医术精湛的太医去查,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以发现端倪。而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快马加鞭逃回南楚境内了……
陆陛下一边在心里夸自家妹妹聪明能干,一边止不住地想象谢玄元一朝变成小傻子的情景。
可不知怎的,暴君变成傻子的情景并没有让他感到畅快,反倒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在进宫认识谢玄元之前,他必定会拿了方子就毫不犹豫地去下药。
可是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暴君的宠妃,越是解对方,做决断的时候反而越是困难了起来……
北卫皇宫如此险恶,若他真的把谢玄元给药傻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那无异于间接害了谢玄元的性命。
就凭太后一党积累多年的仇恨,暴君别说是活命了,估计连个稍微有点尊严的死法都得不到。
陆美人下不去狠手,最终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替代方案:
他想趁着这段时日还受谢玄元的“宠爱”,说服对方用通商之法取代战争,令南楚北卫两国互惠互利。
如果这个法子能成功,暴君就会被成功改造成一个珍爱和平的圣明君主!
陆长平将那些神不知鬼不觉就可致人痴傻的药方付之一炬,转而在桌案上铺纸研墨,开始构思南楚,北卫两国具体的通商方案。
他本就熟悉南楚的情况,更兼近些日子谢玄元为了哄他开心,时常陪他一起去宫中的藏书阁看书。
但凡陆美人看到不懂的地方,暴君还会耐着性子讲解。这般周到的服务持续一段时间下来,陆美人对北卫的认知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是夜,暴君竟破天荒地没派人来催他去紫宸殿。
陆长平心中虽然疑惑,但并未往深处想,反而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手中这份关系到两国未来的通商策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