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改)(1 / 2)
第 1 章(改)
江南三月。
残雪褪尽,新绿初染,春日温柔暖风吹进江州城的街角。
又熬过一个冬天的陈神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呵欠带出泪花,干旧的脸上一下生了两粒光亮,扯上袖子抹了两下,陈神仙从街角的被窝里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破旧的道衣大袖就顺着滑下,露出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胳膊肘。
有路人走过,瞧得这幕,忙露了个嫌弃神色,还不忘了骂一句:有碍观瞻。
陈神仙不在意这些凡夫俗子的鄙夷,伸手勾了一旁倒地的布幡,冲人群最热闹的方向展开一个笑容,露出满口黄牙:“天朗气清,宜嫁娶。”
*
热闹是锁呐锣鼓声奏成的喜乐,隔着几条街就传了过来。
听着声儿,不少人家从家里头走上街,探着脑袋等着瞧热闹,相熟的邻里凑到一处议论
“了不得,江州城里头都一月余没听着喜乐声了吧!”
“如今这时节,还有人家敢娶亲呢?”
“是啊,还这么大的声势,就一点不怕引来那祸水啊!”
数月前,江南道出现了个采花大盗,专挑女子成婚时下手,已经在旁处犯下数桩恶案,断了十数姻缘,却偏偏功夫极好,任江南道众府衙如何设计,都没能将他绳之以法。
更有传言说,月前,这个采花大盗逃来了江州。
江州人人自危,一月里要成婚的人家纷纷改了婚期,有好几家因此事闹得不愉快,可谁也不敢教自家女儿冒这个险。
如今这采花大盗没抓到,这是谁家嫁女儿,竟敢这样大的声势!
千万翘首之中,拐角处最先跑出的却是几个孩童,个个手里头攥着根糖葫芦,三五岁的年纪,声音奶细。
“新娘子来喽!”
“来喽!”
笑闹声跑散开,后头的仪仗队才露了面,穿朱戴乌,连唢呐上系着大红花,瞧着仪仗队那一身崭新的衣裳,瞧乐子的人家也猜到了今儿个结亲的非贵即富。
难怪不怕这采花大盗的名头呢!
众人正昂首盼着喜轿时,忽听街边另一侧传来马吼声,有人撕裂着嗓子:“让开——马惊了——小心——”
拱共就一条道儿,马儿撞了数人,犹是未停。有胆大者欲制,马儿躲闪间直冲向了仪仗队。
喜乐乍断,连带着数声惊呼,刚走到拐角的喜轿被前头往后退的几人撞结实,当下就朝一边倒去——
咚得一闷声,淹没在汹涌的惊慌之中,无波无澜。却是叫本打着瞌睡的林禾景痛醒过来。
脑袋撞到轿壁,发髻上那些个张牙舞爪的簪子件件硌着脑袋、缠着头发,林禾景捂着额头,懵懂睁开眼,仅了一瞬,眼中迷茫便成警惕,她全身便绷紧了,捂着头的手也按到了腰间。
腰带巴掌宽,绣着并蒂莲花,莲花一左一右还游着两只鸳鸯,绣样不错,可惜绣工不高,鸳鸯脸都变了形。
再里头藏了把软剑,剑柄在后腰处。
林禾景摸到了剑柄,轿子又稳住了。
嗯?
轿子稳了,她却未卸戒备之态,手悬在剑柄处,屏了呼吸聚神去听外间声响。
外头乱糟糟的,喧哗嘈杂,尖叫怒骂、道歉赔礼,还有些鸡鸭的叫声,都是街头寻常吵闹,并无半点打斗的声音。
多听了一会儿,林禾景才放松下来,按在腰间的手也收了,神色松动,边揉着额头,边打了个呵欠。
轿外好像有人问了句什么,林禾景只听清了最后几个字:“……没事吧?”
“无事。”
喜轿又轻飘飘地晃悠起来。
林禾景探手撑着发髻,将方才撞歪的簪花理好,完了抱着手臂由着退却的困倦再度袭来。
昨儿个帮着同僚守了一夜的凶犯,抓着了人,今儿个又连跟着审了大半日,没来得及休息,盖头压了脑袋就上了喜轿。
连理两家的宅院,正是江州城对角,喜轿游城、到地方还要一阵呢,林禾景睡得很是心安。
梦中不晓时,再睁眼时便是喜轿落地,林禾景缓缓睁开眼,听着外头的热闹声一下高起——这是到了地方了。
她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膝盖,捏算着时辰。
外头喜婆尖着嗓子说了吉祥话,没过一会儿的工夫眼前有光亮起。
林禾景从喜帕下瞧见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进来,她便想也不想便伸手扶上那只手,借力弯腰出了喜轿。
“师兄,怎么这么多人?”
她脚才踏出喜轿,便是不绝的爆竹声。响声将她的询问掩过,又或是对方听见,回答了,而她却未曾听得见。
林禾景又问了一遍,这下连自己都察觉出声音被热闹声模糊掉了,只得歇了心思。
喜帕压在头顶,除了眼前的一片红光,她只能瞧清脚下的路,旁边那人好似说了句什么,可两旁观礼的人吵吵嚷嚷,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孩童的尖叫声,又听了后方铜钱哗啦啦落地,一时间铜锣唢呐齐鸣,爆竹声声。
吵闹声融在了一处,林禾景无端生出了些紧张,尤其是瞧不得路,她竭力忍住现下就将喜帕扯开的冲动。
身旁那人本是松开了她的手,这会儿不知怎地又牵了她指尖,林禾景觉察到手被擡高了一些,接着指尖便带了往前的力,她这才反应过来,牵手是为了替她引路。
两人同跨过火盆,又走了段枣子花生之类的果儿铺就旧的路,握着她指尖的手才撤走,紧接着一根红绸就塞到了她手心里。
林禾景听着喜婆尖着嗓子唤:“日月星辰见喜礼、春夏秋冬贺良缘,一礼、拜天地!”
手里的喜绸动了动,她忙转过身轻轻欠身。
紧接着便又是两声。
“父恩教儿卿,母慈爱子重,二礼、拜高堂!”
“山海同齐眉,玉扇共白首,三礼、夫妇拜!”
行了天地礼,林禾景被红绸拉进了洞房,不知是不是蒙上盖头的缘故,今日周遭的一切都教她觉得陌生得厉害,连同红绸另一方的师兄都无半分往日的熟悉。
好在是顺顺利利坐到了喜榻上。
喜房离行礼处有些远,前处的吵闹声传到此间已消减不少,虽仍闻喧嚣,却反显得屋中更静了。
大黎习俗,新郎须先入宴答谢宾客临门,酒过三巡,方可再归洞房。
牵着她进房的师兄在不久也离开了,此时洞房之中,只她一人。
林禾景端坐喜榻之上,宽袖之下手指依旧慢慢数着时辰,约摸半柱香后,门吱呀一声响起,又重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