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者(1 / 2)
倾听者
夏佩佩在想自己会不会后悔,她想过很多次。
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的双手都用来捂住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面色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手指也跟着颤抖,这一切,她都没有一个好办法可以控制。
“这……”夏佩佩望向陈霏,双眼的视线有一些失焦,“这是什么?”
陈霏按下手机的电源键,她脸上的表情也不比夏佩佩好多少,尽管她已经保存它们快要6年。
“是白昼。”她慢慢地说,手机被她塞回包里。
但那张照片永远不会被藏起来,它时时刻刻都浮现在陈霏的眼前,那是她软弱的墓志铭。
“啊?”夏佩佩颤声。
还没到冬天,可她俨然已经感觉到深冬严寒的冷酷。
后背被阴寒的利爪狠狠袭击,它们鱼贯而上,把她身体所有温度一一吞噬殆尽。
“他12岁的照片,差不多可以算是6年前的。”陈霏跟她解释。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虽然夏佩佩只仔细看了几秒,可就是这么短暂的几秒造就她现今头皮发麻的震撼。
怎么形容?
夏佩佩觉得叫照片不太合适,正式一点来讲,应该叫做材料。
一份伤情鉴定的材料。
是的。
照片里的陈白昼瘦瘦小小,但浑身都是被殴打的痕迹,身体没有一处是好的,他有且只有一身绝望,令人动容。
夏佩佩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承载这么多伤痕,简直触目惊心,更别说那时他才12岁。
“这样的照片,我有很多,”陈霏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写了很高的一摞资料,但它们都被封存在档案室,也包括这些照片。”
“为什么他会……”夏佩佩总算把手安安稳稳放下,但脸上的惊讶未减半分。
“既然你知道他原来的事情,那么也应该知道他是为什么去管教所的。”
“他杀了他父亲,这就是我听说的。”夏佩佩说得很直接。
陈霏点点头,丝毫不做遮掩地说:“是,这就是事实。”
“是因为……”夏佩佩有了点头绪,“那些伤吗?那些伤是他的父亲造成的?”
“我是参加工作那一年遇见白昼的,”陈霏自顾自说起来,回忆以前,好像就在昨天,“他那会多小啊,才刚到我的胸口。”
“那年我被委托去小学里面摸底排查校园欺凌的情况,他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爱说话,也不喜欢玩耍,只喜欢一个人坐在教室发呆。”
“我观察过他很久,甚至在任务结束以后也去过学校,是夏天的时候发现问题的,因为其他学生都换了短袖校服,只有他还穿着一件又长又肥的外套。”
“几近逼问,我才知道,他父亲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又喜欢酗酒,总之,不管喝不喝,他跟他妈都是发泄的对象……打小就是如此。”
“有一天他跑到我们派出所来找我,浑身是血,他哭着跟我说,他妈要被打死了,让我赶紧去看看……我拉上一个男同事,幸好去的及时……我想,要是我们晚去一步,恐怕他妈就……”
“你不知道那个场面多么压抑……”
陈霏甩甩头,那场景嵌入她的脑袋,每一幕都血淋淋的真实。
“那对母子,太可怜了……哦,我还记得他妈很漂亮。”
“我想帮他们,所以想办法收集了很多材料。刚刚给你看的照片就是其中的一份材料,我想这是证据确凿的事情,要遏制他父亲的暴力应该是可以的。”
心脏在高空行走,夏佩佩极为小心地咽下一口气,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以免惊扰到陈霏的讲述。
这是个结局已定的故事,而且陈霏的措辞也没有那么文艺动人,只是一些日常用语,可是,这种事情的阐述用词越冷静,内核就越沸腾。
“但是……”
是的,这是在阅读文章时被教授最重要的规则。
转折词以上,都是废话。
“我高估了自己,”陈霏喘了喘气,“也低估了他的父亲。”
“好像大家都会觉得拳头发达的人,脑子会不太灵光,但他的父亲不是的,他聪明且理智,不过他的智慧全部拿来对付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他也有张英俊的面孔,本来他们可以是令人称赞的一家人,但……那样的脸看起来让人心慌,他的一举一动,只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那是个可怕的男人。”
“与他交锋,我注定是手下败将。”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冷静且真诚地认错,写下字迹漂亮的保证书,并且还能得到白昼母亲家人那边的谅解,你知道,这种事情的界定通常很模糊……我的材料变为一堆废纸,它们只能被放在不见天日的木架子上。”
“作一个比喻的话,那对母子也是。”
“不见天日。”
“我不晓得他们会遭遇什么……因为在这件事后我就被调到另一个社区了,离他们很远,几乎不会有碰面的机会。”
“稍有阅历的都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选择沉默,所有人都这么劝我……我渐渐地妥协,并且用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人意这种话来慰藉自己……况且我也没本事去改变什么。”
人的心脏似乎患有天生性的渐冻症,它变冷、变硬,仅需要时间。
“直到两年后。”
陈霏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哀伤,她一次性让这些梦魇逃脱控制,不知道会落得什么后果。
“没有人救他,所以他自己救了自己。”
“这事闹得很大,人伦和法律都不偏爱他。”
“5年,他被判了5年,因为表现良好减掉一些,他在管教所呆了4年多,到前些日子才出来。”
“我想,我也有责任的。”
她的语气到达潸然的地步,眼眶微红,足以见得她内心多么澎湃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