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归程（2 / 2）

车行至半途，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隘暂歇。帝后凤驾在前，各府车马依序停下。胤禛扶着筱悠下车略作活动。深秋的山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卷起地上金黄的落叶。筱悠拢紧了身上的银狐斗篷，胤禛高大的身形自然地挡在她身前，遮去了大半的风势。

康熙由梁九功搀扶着，也下了御辇，站在高处眺望远山。佟佳贵妃披着厚厚的貂裘，立在他身侧。帝后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康熙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这边。

片刻后，梁九功小步趋近，对着胤禛和筱悠躬身道：“王爷，福晋，万岁爷请您二位过去说句话。”

胤禛与筱悠对视一眼，俱是神色沉静。胤禛替筱悠拢了拢斗篷的风帽，护着她，随着梁九功走向帝后驻跸的缓坡。

康熙背对着他们，望着远处连绵起伏、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的山峦，身形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佟佳贵妃站在他斜后方一步之遥，见他们过来，温婉地颔首示意。

“儿臣（臣媳）给皇阿玛、额娘请安。”胤禛与筱悠依礼躬身。

康熙缓缓转过身。暮色勾勒着他清癯的轮廓，浑浊的老眼里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份帝王的威仪依旧深沉。他的目光在胤禛冷峻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筱悠。筱悠垂眸敛目，姿态恭谨温婉，那份由内而外的沉静气度，让康熙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嗯。”康熙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这汤山暖泉，倒真是养人。”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目光却落在筱悠明显红润了些许的脸庞上。

“托皇阿玛洪福，沐此温汤，确感身心松快。”筱悠温声应道，声音清越。

康熙的目光重新落回胤禛身上，变得深邃而郑重：“老四，此番休沐，是让你缓缓筋骨，养养精神。不是让你撂挑子。”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敲打与托付，“京里的事，江南的尾巴，还有那起子魑魅魍魉，朕都交给你了。该清的清，该办的办！拿出你在肃州、在王府的魄力来！朕看着你！”

最后三个字，重逾千钧，带着沉沉的审视与全然的交付。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中，折射出一种复杂难辨的光芒。

胤禛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分，深潭般的眼底一片冰寒冷硬，唯有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肩头的万钧重担。他垂眸，声音沉凝如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康熙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冷硬的外壳，直抵内里。许久，他才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苍凉与松弛：“去吧。回京的路还长，看好你媳妇和孩子。”

“儿臣（臣媳）告退。”胤禛与筱悠再次躬身行礼，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家马车旁，夕阳已沉入大半山峦，只余天际一抹残红。山风更劲，卷起落叶打着旋儿。胤禛扶着筱悠登上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与那沉甸甸的帝王嘱托。

车厢内暖意融融。胤禛靠坐在引枕上，闭着眼，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肃。方才康熙那番话，如同最重的枷锁，再次牢牢套在了他的脖颈上。朕看着你，这既是期许，更是悬顶的利剑。前路，唯有步步惊心。

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他放在膝上、紧握成拳的手背。

胤禛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对上筱悠清亮沉静的目光。她并未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车厢内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冷硬面容下的重负。没有劝慰，没有忧惧，只有一片磐石般的定力与全然的信赖。

无声的暖流自相触的掌心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胤禛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反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里。那力道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膛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似乎找到了锚点，渐渐平息，沉淀为更深的冷硬与决心。他看向筱悠，目光沉沉，如同立誓：“回府。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旁的，不足为惧。”

筱悠唇角弯起温婉而笃定的弧度，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回握：“嗯。”

车外，寒风呼啸，卷起漫天落叶。车轮再次辘辘转动，碾过崎岖山路，朝着暮色四合中那座巍峨的皇城，沉稳驶去。车厢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紧握的手与沉静相依的身影投在晃动的车壁上。前路风浪未歇，但掌心的暖意与身后的家，便是劈波斩浪最坚实的舟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