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毓庆宫的病号（2 / 2）

捧药的小太监扑通跪倒，头磕得砰砰响：“回、回万岁爷！太子爷，太子爷他风寒入体，又、又忧思过甚，已经，已经两日水米未进了！”

康熙几步走到炕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胤礽。胤礽似乎被他的脚步声惊动，极其艰难地、慢动作般掀开沉重的眼皮，露出一双布满血丝、泫然欲泣的眼睛。那眼神浑浊迷茫，仿佛花了很大力气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皇阿玛？”胤礽的声音又轻又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置信的虚弱，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行礼，手臂却软绵绵地抬不起来，只徒劳地在锦被上抓挠了两下，“儿臣，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

康熙的眉头拧得更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没理会胤礽那套虚弱行礼的把戏，只沉声问梁九功：“太医怎么说？”

梁九功连忙躬身：“回万岁爷，张院判和两位太医都瞧过了，说是风寒袭肺，兼之，呃！肝气郁结，心火旺盛，需得静养，疏肝解郁。”

“肝气郁结？心火旺盛？”康熙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锐利地钉在胤礽那张写满憋屈二字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忽地俯下身，枯瘦却带着帝王威压的手指，出其不意地探向胤礽的额头。

胤礽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躲，硬生生忍住。那只微凉干燥的手掌贴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

“烧是退了。”康熙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既然太医说静养，那就好好养着。”他目光扫过炕几上堆积的、显然只批阅了小半的奏折，又落回胤礽脸上，“那些折子，暂且不必看了。”

胤礽浑浊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狂喜，快得几乎抓不住，随即又被巨大的委屈和虚弱淹没。他猛地吸了吸鼻子，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浓得化不开的哀怨：

“皇阿玛，儿臣，儿臣不是故意惫懒，实在是浑身骨头缝里都疼，头也昏沉，看那些字都在跳舞。”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指向那堆奏折，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儿臣，儿臣也想替皇阿玛分忧，可力不从心啊！”一滴酝酿了许久的、浑浊的眼泪，终于恰到好处地顺着他凹陷的眼角滚落下来，砸在杏黄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康熙盯着那滴眼泪，沉默了片刻。殿内死寂，只有胤礽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行了。”康熙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奇异地缓和了些许，“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梁九功，“去，把朕晚膳用的那道冰糖炖燕窝，还有那碟新做的栗子面小饽饽，给太子端来。”

胤礽的抽噎声猛地一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康熙，那眼神像极了一只被抛弃后又突然得到肉骨头的小狗，混合着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皇阿玛？”

康熙没看他，只对梁九功挥了挥手：“看着他吃了，若再闹腾……”他目光冷冷地扫过胤礽瞬间绷紧的脸，“就真让他去皇陵边上，清清静静地卒着。”

说罢，康熙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石青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消失在厚重的殿门后。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胤礽保持着那个半撑起身、泪眼朦胧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康熙消失的方向，半晌没动。直到梁九功带着两个小太监，端着热气腾腾、散发着甜香的炖盅和精致的点心碟子进来，他才猛地回过神。

“哎哟，我的太子爷！”梁九功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怜悯的笑，亲自上前扶胤礽坐稳，将炖盅的盖子揭开，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快趁热用些吧！万岁爷特意赏的，心疼您呢！”

胤礽的目光死死黏在那盅晶莹剔透的燕窝和那碟金黄油亮的栗子饽饽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病容？连那点残存的委屈都迅速被一种劫后余生、又带着点得意的小心翼翼取代。

他接过梁九功递上的小银匙，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勺温热的燕窝送入口中。软糯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得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