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饮夜酒防备颇深(2 / 2)
谷梁初既已用过了膳,自然无甚胃口,他一边慢慢啜茶,一边将眼睛盯着弓捷远的筷子尖儿看。
弓捷远一通闷吃,很快便将手上米饭吞干净了,端着空碗感受感受,觉得也就五六分饱,便扭了头寻找添饭之处。
没有找到。
谷梁初见状便对谷矫示意一下。
谷矫明白主子意思,伸臂就将谷梁初面前那碗米饭推到弓捷远的手边。
弓捷远擡眼看看谷矫,也不说话,端起米饭又夹菜吃。
谷梁初见他用得极为香甜,不由轻声哂道,“还道司尉竟能修成神仙之体,原来也知肚饥。既然如此,之前何不随俗一些?孤若不请司尉这顿,自得饿到天明。饮食之事多有要求,这些年却是如何跟着将军在边塞上过日子的?”
弓捷远吃得双颊鼓起,声音含糊地答,“属下非是要求饭食之人,而是王爷厨里那些粗碗太吓人些,只只带着老宽的黑边,竟似经年不洗。若在边防塞上属下可以徒手抓着东西啃食,进了王府又怎么敢?只得饿着。”
谷梁初听得忍俊不禁,把眼看了看谷矫和梁健。
谷矫仍旧面无表情,仿佛与他并不相干,梁健则是微微一笑,“司尉仔细。属下却是从来不看碗的,有热吃热无热吃凉,做香辣的先吃香辣,没有了馊粥也能灌上几碗。”
谷梁初听这话头就是不否认了,略显无奈地道,“孤王对这些事委实心粗了些。也是年来南征北走,哪有时间细稳吃饭?搭起厨灶也没多久,慢慢要求起来也就归置好了。”
弓捷远听到他说了南征北走四字,吃饭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谷梁初像很明白他,慢慢倒了一盏温酒,推来说道,“只怕饿坏了司尉,特意着谷矫去王妃处借了这套好东西来。孤王便留下了,明日早膳开始,司尉便到孤的书房来一起用饭吧!那些粗糙东西更换起来需要时间,总不成只让司尉挨饿?”
弓捷远听见这话十分意外,顾不得遵循礼法,直接把眼看看谷梁初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做答。
谷梁初淡哼一下,提醒地说,“司尉确是皇上下旨送到王府来的,可你若是饿毙在此,想他概也不会如何痛惜。倒是涤边将军,病症既见痊愈,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大概就要出关去了。别时若见心上麟儿满面菜色,霜雪塞地漫漫寒夜,怕不总是难得安眠?”
弓捷远闻言心中立刻一动,本已不怎么动的筷子,又夹一口冬瓜。
谷梁初又去瞧他的筷子,凝声问道,“司尉不食牛肉?”
弓捷远摇了摇头,“并非不食,只是不喜。属下老觉它和马肉多有相像之处。从前陪着父亲同在边防卫所,遇到军粮不继的时候难免要杀战马食用,属下当时年小,总认为马如军友,实难下咽。”
“常缺军粮?”谷梁初听了这话眼里寒光一闪。苦防之地吃用不好属寻常事,然则到了屠杀战马的地步却也太严重了。
“这个王爷莫问属下,免得疑我心存怨怼信口胡说。”
弓捷远脸上神情又冷凝了,汪汪似如冰湖。
谷梁初盯着他的眼瞧,又询问说,“辽东兵士亦有军垦屯田之责。”
“王爷方才亦言辽东乃是霜雪塞地,常年兵燹之处能如中原肥沃?况且镇东兵马十二万众,听着泱泱浩浩,数卫一分蜿蜒长线,又要防守御敌,又要组织民众修建长城,还得锻造冶铁,到底能有多少余力种田?”弓捷远又夹一块冬瓜在筷头上,举着看说,“许多不得返乡修整之兵数年不见菜蔬也是平常之事。”
谷梁初默然一晌方再问道,“司尉果真没有吃过战马?”
“当然吃过。”弓捷远又是苦笑又是冷笑,“若只断粮一天两天,军中怎舍屠杀战马?不得不杀的时候概是人已抗不住了,为了活命不吃怎地?只是战马灵性,死在自己人的刀下总是怨毒颇深,煮出来后很不好吃,所以属下心里存了阴影,桌上但有别的就不动这种大牲畜肉,实在没的吃的时候自然另当别论。”
“司尉能屈能伸,”谷梁初语带双关地说,“怨毒之言未免危言耸听。马肉难吃不过因为军中已到无粮地步自然同时缺油少盐,再兼司厨之人心情不稳,没有细加烹制,更加上战马金贵,实在要杀也会先挑老的病的,自然就不好吃。却和灵性毒气没有干系。”
弓捷远听了便即冷冷地道,“王爷高见,管他什么牲畜,给人吃了都是该当,恨怪无用。”
“孤也不是高见。”谷梁初又淡淡道,“不过因为也曾屠过战马而已。人到饿疯了的时候管是天潢贵胄还是平头百姓都是一样,只忙着吃饱肚子,平时的主从情深或者朋友义气都顾不上,只要吃了不犯天理便不手软。”
“王爷此论甚高,属下佩服。”弓捷远无甚表情地道,“天理王法哪会管到牲畜身上?”
“不用佩服。”谷梁初也不计较他的态度,仍旧说道,“只需记得,可以转世投胎之时,做人还是去做牲畜,可要想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