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昔日情早成虚妄(2 / 2)
到底别人家事不好说多,弓捷远又扯了谷梁瞻的手道,“我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世子一日都同我们在一起吗?遇到什么可提醒些。”
“父王必会叫他,”谷梁初先开口道,“再说他也没经历过,连孤都得听从礼官指点,托付也是白托付。”
弓捷远听了不由想起白思太来,心说毕竟熟人,若是得他指点也自好些。
“卫官礼少,多在旁侧等候,孤已安排了人照顾你,不用担心。”谷梁初又说。
“安排了谁?”弓捷远侧脸看他。
谷梁初淡淡地道,“到时自然知道。”
两车进了宫门分开行走,谷梁初带着谷梁瞻和弓捷远往奉天殿来,王妃侧妃则带着郡主王子往冯皇后那边去。
时间还早,谷梁立着人将谷梁初先唤到乾清宫说话,进门就召谷梁瞻过到他身边去,“今日要祭天地,会繁复些,瞻儿就跟在爷爷身旁。”
谷梁瞻应得干脆,“瞻儿都听皇祖吩咐。”
“没有吩咐,”谷梁立见了孙子真心高兴,“你就跟着爷爷,爷爷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
“还得听礼官的。”谷梁初只怕孩子太过当真,插嘴说道。
“这可真是慈父。”谷梁立登时笑了,“朕会害你儿子?”
“祭祀大礼,”谷梁初恭敬地说,“瞻儿太小,初次经历,只怕给人留下笑柄。”
“谁敢笑朕孙子,可是不想活了?”谷梁立哼着说道。
谷梁初不吭声了,只拿眼睛看看谷梁瞻。
孩子机灵,也未说话,只把脑袋轻轻点了一点。
“祭祀这些东西只需虔诚认真就成,不用太放心上。你得学会杀敌,”谷梁立认真端详着谷梁瞻的脸,“那才是自己的本事。将来也好为大祁靖边平乱一统四方。”
谷梁瞻还未应声,外面就来奏说时辰到了,谷梁立整冠起身,手里牵着谷梁瞻行出殿门。
祖孙二人一起下了丹阶穿过长庭,在百官的夹道跪叩之中直往祭殿而去。
“朕要在这皇城之内建起祭拜天地的高坛,还要建个太庙。”谷梁立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咱谷梁家宗祠里的祖宗先人都挪到庙内供奉祭拜,让他们亲眼朕在这里驱逐北元,看着谷梁子孙将这大祁疆土治得富庶太平无人敢侵!”
“皇祖必可达成心愿。”谷梁瞻回应地说,“大祁必为异邦仰视之国。”
谷梁立听得高兴,垂眼看了看已过自己腰带的长孙。
谷梁初站在侧旁,瞧清谷梁立眸中急闪而过的柔情,不由一怔。
曾几何时,这样的目光也曾瞥在自己的身上,高世子战亡之后,南京幽禁结束终能回府之时,他的父王也曾流露过类似的慈爱疼惜,为此后来的南下之征谷梁初毫不犹豫地追随在谷梁立身侧,并肩齐辔,觉得父王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浑身都是杀戮血气也是情非得已无奈为之。
凭什么常年镇边征战的人要死在养尊处优的兄长的猜忌里?只因为那人是皇嫡长子?
攻入南京城,一名老官假意降迎,裹在跪拜众僚之中俯首叩头,却趁谷梁立志得意满伸手搀扶之际暴起行刺,站在近旁的谷梁初想也没想就横身抢上,一面护住父皇一面将那老官斩在玉阶之前,任凭热血腥腥,溅了自己满身满面。
不为别的,那是他的王他的父,他打小马上颠沛却不得公平对待的一军之主,谷梁初天经地义地尽忠于他,不该迟疑。
如今再与这个男人比肩而立,再也不能如同几个月前那样同心同德,谷梁立从孤到朕,由势单力薄的北王府里挣脱出来壮大了自己,就又恢复了谷梁初很小时的不可一世,他跟儿子不再推心置腹,审视、怀疑、探究、揣测,全都卷土重来。
没法不心寒,那是谷梁初童幼无依时的噩梦,他想找个理由和借口忘却,现实却不允许。
齐心协力倏忽而逝,如同一个假象。
看多了猜忌目光,有时候也能看清谷梁立眸底掩藏不住的杀意,谷梁初会下意识地后悔——假如当时自己慢动一步,任那官员将这男人刺死,作为事实上的长子和手握兵权的副统帅,已经攻破南京的大军就只能唯他谷梁初马首是瞻,那近在咫尺的皇位就属于他,再也不会有谁能将生死之刃日日悬于他的脑袋之上。
谷梁初当然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这人是他生身之父,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荣华尊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便当亡,生与育既给了见赐者特权,他就不该心存怨怼。
可又总忍不住想:凭什么呢?所谓生育生养,于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晌欢愉瞬间的爆发。凭什么自己糊里糊涂地来了还得糊里糊涂地走,完全不能自己主宰命运?
谷梁立曾经短暂地疼爱过他,但也毫不犹豫地利用着他。他把他当成一个习武练剑的工具,小小年纪就扶于马上,为其杀伐四方。即使嫡子早夭这个儿子更负继位之责,关键时刻,谷梁立还是要求他来殒身相护。
儿子也得是个近卫。继位之责毕竟还能转圜,甚至可以换人,唯有自己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谷梁初不是不肯接受这些驱策使用——连命都是他给的不是?只是,为何还要承受那些忌惮与防备?他们不是亲父子吗?如果一定要死,为何不能让他死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