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机会(2 / 2)
一驾马车稳立在风雨里,车帘被掀开,露出孙神医欣喜的脸。
颜苒赶忙停住脚步,躬身对着他行了个端正的礼,才走到马车旁,脱了湿漉漉的蓑衣,换上一件干爽的披风,迅速钻进马车。
在孙神医对面坐好,颜苒红着眼眶,端着手再一躬身。
“叔爷。”她唤道。
马鞭破空,清脆的响声后,马车开始渐渐加快速度,朝远离陶然居的方向疾驰。
“丫头,又见面了。”孙神医眼眶酸涩,垂下眼,给颜苒倒了一杯热茶。
“这次的身份应当是真的了吧。”他打趣道。
“不敢再隐瞒叔爷,之前相见,颜苒也不知自己身份,否则……”颜苒接过茶,语带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否则不会劝老夫来冀州?”孙神医笑了笑,“回冀州本就是老夫自己的决定,知晓伯成如今处境安好,一切便值得。”
“颜苒会尽力送皇叔离开这片是非之地。”颜苒看着他,眼含郑重。
若不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妄自跑到孙神医处打探消息,也不至于坏了老人家的清净,让他吃这颠沛之苦。
“孩子,你是我李氏皇族唯一的血脉,我如何放心你独自在此周旋?”孙神医的眼角流出几滴浊泪。
曾经贵为皇族的李氏如今人丁凋零,二人对坐在此,唯有惺惺相惜的怆然。
“叔爷,颜苒能顾好自己。”她从怀里拿出李清云给的锦囊,在孙神医面前展开:
“您看,这是娘亲托人给我的锦囊,只要按着上面的做,难、困、险皆可破,母亲熟谙观星之术,定能护颜苒周全。”
孙神医看着面前的锦囊,苍老的手拂过锦囊的针脚,唇瓣抖了抖,又紧紧咬住,没有说任何话。
颜苒喝了一口茶,垂眼道:“叔爷,能走便走吧,冀州是个是非之地,四家人都心怀鬼胎,如今的残局,本就该颜苒来收拾。”
“丫头,叔爷不会走的。”良久,孙神医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坚定。
“您这是何必?”颜苒放下茶杯,眼含悲切。
孙神医往小炉里加了把茶叶,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曾经四家都不强,靠颜家的兵护着,那时他们都叫嚣着南征,要夺回一切。
老夫离开了二十年,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同,前朝人还是那么野心勃勃,想要回到以前的秩序里享受富贵。
但这些日子看下来,老夫知道自己错了,如今颜家式微,其它四家却今时不同往日,不必再受颜家压制。”
他顿了顿,颜苒接上了话:“原来如此,按理说四家势力渐长,本该是同心南征的,但却没有,他们在冀州之内争了起来,如今甚至要靠争夺颜苒来掌控先机。
因为他们不再齐心了,如今只有王家符家主战,除了中立的周家,还有主降的孙家。”
孙神医点了点头:“知道孙家改变立场后,老夫回了孙家,想靠自己微薄的颜面促进招安之事。”
“因为颜苒的存在,您没有成功吗?”颜苒面露愧疚:“抱歉,都怪颜苒暴露了身份。”
“无妨,你此番跟老夫回孙家,必能做到。”他的眼里露出光亮,如同颠沛半生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属于家的一盏微光:
“丫头,你的身上有苏家的血,此事由你促成再好不过,孙家看得清形势,联合周家,未必不能与王符两家抗衡。”
“可降了轩朝,冀州便能好吗?”想起那一条条的暗巷,颜苒有些茫然。
对方却态度笃定:“自然,你是公主和陛下的孩子,以陛下对公主和你的偏爱,哪怕你要天下,他也未必不给你。”
颜苒轻吸了一口气,正如张见贞所说,轩朝已有女子做皇帝的先例,且那人还不姓苏。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世上最难的处境都让她占全了,她这一生,还能由自己做主吗?
难怪小芸和李嬷嬷都说,她颜苒若想平安喜乐,便该一辈子不知道真相。
“丫头,等去了孙家……”孙神医嘱咐了起来,颜苒却有些听不进耳,若跟着这马车一路走,便真的不可挽回了。
“听叔爷的,和孙家一起,这是更轻松的路。”孙神医道。
颜苒擡起头,神色募地坚定。
真相就是真相,让她无法平凡的是事实,并非隐瞒就能一时偷安的。
“叔爷,王家、符家不会妥协的,若颜苒去了孙家,冀州必会内乱。”她对着孙神医躬身抱拳:
“给我四十日,若王家不能为我所用……”
颜苒咬住了唇瓣,若她所图之事失败,恐怕也无法活着走出王家吧。
“丫头,你想和平解决此事,这怎么……”孙神医连说也无法说完。
这怎么可能呢?
“对于旁人来说不可能,但对于颜苒,未必不可一试。”颜苒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叔爷,总得去试试,冀州军人的手上,不该沾惹自己人的血。”
孙神医深深看着她,无奈道:“傻丫头,自古权力更叠,哪有不死人的?”
“如果有无辜的的人要死,那么请在颜苒之后吧。”颜苒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
“因为颜苒,比任何人都该为这场动乱偿命。”
孙神医看着她,常含慈悲的眼由心疼渐渐转为欣赏,最后变成了一抹感佩。
“好!李家曾对不起天下百姓,但有你这样的后人,先辈英魂亦能安眠于九泉。”他红着眼眶,哽咽着对着南边行跪拜之礼,颜苒跟在他的身后,一同遥拜李氏先祖。
“那么颜苒告辞了,叔爷保重。”拜完祖先,颜苒再次拜向孙神医。
“外面雨大,一路小心。”
“是。”
颜苒掀帘,跃下了马车,孙家人没想到她会半路逃走,短暂的震惊后,立马勒停了马,召集所有人手去追颜苒。
但颜苒的速度岂是他们能追上的,不知几个起落后,他们眼前便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
一路追回了陶然居,他们才无奈地看着她从浴房出来,身上已收拾妥当。
王家侍卫长松了口气,孙洪的眼睛却瞬间瞪得如铜铃般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颜苒对着他勾唇一笑,转身随王家人上了马车。
可惜没能好好洗个澡。
颜苒仰躺在王氏马车内,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