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愿(2 / 2)
只是这长街喧闹,对方距离他们五丈有余,却能将他们轻声说出的话轻易听去,有此等耳力,必然不是寻常人。
“唉,只是老朽我一辈子都未能把心意剖白,以至于打了一辈子光棍,年轻人努努力,有生之年未必不能达到老朽的境界。”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也轻而易举穿透五丈的喧嚣,让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
颜苒目光微沉,此人内力不俗,恐怕来头不小。
想起千面客所言,冀州存在所谓“仙人”,恐怕在四家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神秘莫测的势力。
这么想着,她的手向下,隔着丝绸手套,握住了身侧之人的手。
对方反握住她的,牵着她径直朝老者走去,颜苒这才想起他方才受了对方的“诅咒”,恐怕心里不太好受,莫不是要去争个长短?
她心里一慌,赶忙扯了扯他,尽量放柔了声道:“你别在意,你与他不同的。”
他侧过眼,眼里倏地明亮了起来,对着她安抚一笑。
他来到老者面前,态度恭敬,躬身行下一礼:
“学生,见过老师。”
老师?颜苒明白这个称谓的分量,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也学着他躬身,跟着一拜。
“嗯……你确实与老朽不同。”老者抱着酒葫芦,看着面前一对璧人齐齐躬身的场景,面露受伤:
“你们就算要刺激老夫,也不必来老夫面前拜天地吧!”
王兴擡起身,无奈道:“老师,您不识得学生了吗?”
“学生?”老者一把握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紧接着兴奋道:
“哦,是你呀,你是……”
他收起脸上的兴奋,挠了挠头,喝了一口酒:“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老朽一百多岁的人,哪记得那么多事。”
颜苒打量了他几眼,眼前这位老者虽然看起来年纪不轻,但神完气足,不似有百岁之龄。
他擡眼看向颜苒,不过瞅了片刻,便眼神一亮,激动道:
“但这位小娘子老朽就眼熟地很,与老朽的心上人的二徒弟二十多年前收的三徒弟有几分神似。”
颜苒身边的王兴无奈一笑:“不愧是老师,对女子的容貌过目不忘,令人佩服。”
老者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小子懂什么,美人如花,各有各的美,自然是要铭记于心的,臭小子们又脏又臭,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
“您说得对。”王兴对他十分恭敬,连声称是。
“哈哈,你可能真的是老朽的学生,这脾气对老朽胃口。”他笑着拍了拍王兴的肩膀,紧接着把酒壶塞在他手上,空出手,深入自己的衣襟,哆哆嗦嗦摸索了许久,紧接着扣出来一坨黑乎乎的,形似泥土的东西。
他将那坨泥在手里团了团,举到鼻子下闻了许久,才满意地点点头,对二人道:
“既然是徒弟带着媳妇来拜见,老朽总不能空手,这药可解天下奇毒,亦可治一切外伤,便送给徒弟媳妇当见面礼了。”
什么徒弟媳妇?颜苒脸一红,正要解释,却听身旁的人轻声提醒:
“苒苒,快伸手。”
她为难地看了对方一眼,犹疑地摊开了手掌。
“嘿嘿,不洗澡的话糊在胸口就行,中毒了拿出来嚼了,能救你一命。” 他托起颜苒的手,把那坨泥糊在她白嫩的手心,糊完后还怕不干净,又擦拭了一番。
“好了,干净了。”他满意地笑了笑,看着颜苒,眸光微深:“药只有一份,生机也只有一次,丫头,收好了!”
“多谢老师了。”顾明谨朝他一拜,颜苒托着药,只能跟着福身。
待二人起身时,方才还倚靠在石栏边的老人已然没了踪影,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和颜苒手心里带着体温的药泥。
王兴笑着恭喜她:“老师神通深不可测,苒苒是有造化的。”
“有造化的是你,竟然能拜得此等奇人为师。”颜苒看着他挑了挑眉。
王兴眸光微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兴生自冀州,长自冀州,认识冀州的奇人,算不得什么。”
颜苒坦然同他对视,淡笑道:“也对,若是只待了月余,才算运气极佳呢。”
他的眼里露出些欣喜,随即又变成了些许不安,他移开视线,落在颜苒手中的药泥上。
“老师不是凡人,遇见谁,留下什么机缘,都有他的道理。”想通了什么,他面上的笑意突然淡去,对颜苒郑重道:
“贴身放好,老师给你,必是因为你用得上。”
颜苒明白他有他笃定的原因,但想到最后自己可能要生嚼这胸口抓下的药,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蹙。
“真要贴在胸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自然。”他笑着看她,眼里含着些缱绻爱意。
颜苒看着那糊了一手的药泥,眸光微颤:“那,就这么托着回去吗?”
“哈哈。”他低低笑了两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葫芦,头部穿了一根红绳,看着是挂在脖子上的。
他拿着那葫芦一扭,头尾打开,中间是一个空腔,看那容量,刚好能放下这份药。
“老师最爱同小娘子玩笑,这是他方才塞在我这的。”他弯着眉眼,执过颜苒的手,垂着头将那些药刮进葫芦里,然后盖紧,执着红绳挂在了颜苒的脖子上。
“贴身放。”他执着葫芦,示意她接过去。
颜苒的脸微红,转过身子,将葫芦扔进了领口里。
葫芦垂在她的胸前,同她肌肤相贴,却没有玉石的凉,而是带着他炙热的体温。
如同指尖从身上抚过,她有些战栗,不想再看他,疾步往客栈走。
“慢些,兴行动不便,可追不上苒苒。”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却带着些心情极好的戏谑。
“兴哥慢些走,颜苒先回去了。”她咬牙,更加快了脚步,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王兴回去的时候,颜苒正坐在镜子前,眼睛微红。
她转头看着他,眸光像水一般。
他心中悸动,大步走过去,跪坐在她的身边。
颜苒握住他的手:“兴哥,你明知我还念着那人,无法全然回应你的情意,还能如此待我,颜苒除了感谢,也不知说什么话了。”
他看着面前女子,熟悉的眉眼,陌生的柔顺,三言两语就能激起他心里的滔天巨浪,带着些希望与妄念,焚尽他曾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不是王兴,而是这张面皮真正的主人——
顾明谨。
曾经萍水相逢,他与王兴一见如故,应了将容颜借他,却不想能带来如今的便利。
那日他历经千辛万苦地找到颜苒,却只将她与王盛的话听得分明,一腔热血浇了个透心凉。
细细想来,数月前颜苒对他的情意来得突然,极可能是觉得自己死期将至,最后给他留个回忆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颜苒对王盛说得才是真心话,她只想与他露水情缘,不想拖泥带水地负起一生的责任。
他扮作王兴两次,见颜苒待他亲近,心里半是贪恋半是醋意,觉得颜苒从前待他也不过尔尔,果真是没几分在乎。
可现下,颜苒对他说,她无法回应王兴的情意,只因放不下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