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他(2 / 2)
他所藏的箱子是存放土豆的,这一路来,他都靠着生啃土豆求存,渴了就抓点雪,唯有出恭难办,他吃的喝的够少,也总能找到守备松懈时逃到外面,竟然也一路撑了过来。
苏彻将他软禁后,他深觉对方已经疯了,这天下没有指望了,他这个太子也没有了活路,万分绝望之下,他凭借着一腔孤勇,故技重施,竟然真叫他又逃出了宫。
事发之后,苏彻的人满城找他,他无处可去,便偷偷藏身于齐府——齐南枝自齐淑娴倒台后便颇受重用,故而此处占了熟悉和安全两处便利。苏惊鸿有些身手在身上,便如鬼魅般活在齐府之中,每日偷些吃食,艰难度日,伺机逃出长安。
他原本对于自己这个庶出的舅舅是有几分依恋之情的,但经了苏彻那一遭,他已然不相信身边任何人了,故而只是偷吃的,从未向齐南枝寻求过任何帮助。
再后来便是,传闻苏彻死在了豫州,张见贞夺权,扶持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陵王世子登基,垂帘听政,以雷霆手腕肃清朝堂。
风云变幻,这下苏惊鸿便更不敢露面了,恰好此时齐南枝被清算,贬谪至豫州任太守,即日启程,苏惊鸿便趁机躲在了这土豆箱子里,一待便是月余。
起初,他不住盘算着到了豫州要做什么,他不信七窍玲珑心的苏彻会就这么死了,他一定躲在暗处,谋划着什么,再夺回他的权力,但作为人子,哪怕父亲再不义,他也要亲眼确认他的安全,之后再彻底逃开,永远不管这些争权夺利的破事!
但这路,似乎越走越不对了,他苏惊鸿虽未踏出过长安,却也知道,去豫州走不了月余,以及已经立春的时节,豫州即使依旧有雪,也不会是如此冰封千里的景象。
以及,这一队随齐南枝北上的人马,竟是越走越多……
不仅是人变多了,队伍越来长,箱箧也多了数倍,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已然看不清尽头,其中尤以队伍中部的守卫最多,当是护着极为要紧的东西。
苏惊鸿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必有猫腻。
他必须去看一看那些箱子。
深夜,风雪的呼号吵闹着方洁白无瑕的天地,长长的队伍宛如雪地上蜷曲的蚯蚓,随后又盘在一处,燃起微弱的灯火,又像一点晦暗的孤星。
少年发着抖,从箱子里翻身出来,蹑手蹑脚地,躲过巡夜人的视线,靠近了那堆要紧的箱子。
他伸出手,十指因寒冷而用不上力,他哈了口气想暖一暖冰冷的指尖,却只感受到了一捧冷意。
苏惊鸿觉得,哪怕找到真相,自己也要冻死在他的土豆箱子里了。
他强行调动内力蓄起了一些力道,扣着那箱子,用力一擡。
咔哒,箱盖受力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声,但依旧没有打开——箱子是上锁的。
“该死!”苏惊鸿一掌拍上箱盖,重重喘了喘。
“谁在那!”一声爆喝响起,随即是兵刃破空的声音,苏惊鸿浑身一紧,下意识地躬身一避,那羽箭扎在箱子上,入木三寸,尾部颤动。
苏惊鸿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被发现了,且对方还是个高手。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在这最后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选择立马逃跑,而是一手握住那羽箭,往箱内一刺。
叮——是金石相击的清脆响声。
这里面是……
猜测成形的那一刻,苏惊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去死吧!”敌人嘶吼着冲过来,苏惊鸿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他利用身形优势在箱箧里灵活穿梭,紧接着,在一片灰暗的雪原中,尽力狂奔。
身后的马蹄声与脚步声混在风声里,整个营地像一只苏醒的巨兽,嘶吼着要将苏惊鸿吞入腹中。
他孤身一人,在离故乡千里的风雪里,逆风狂奔。
羽箭落在他的脚边,他为了躲避失了平衡,顺着下坡之势滚了下去,而依他朦胧的记忆,那个方向,好像是一座断崖!
他奋力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来减缓自己下滚的速度,无瑕顾及身上钻心的疼痛。
终于,他挂住了一刻断掉的小树,这为他减慢了不少速度,他竟是堪堪停在了那崖边,身子已然伸了出去,再多哪怕一寸,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晨曦的微光破开浓重的乌云,驱散了寒夜与风雪,当万丈阳光洒向的大地时,他看清了崖下的样子。
“怎么,怎么会……”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脑中懵地一空,甚至忘了自己处于何等危险的处境。
“苏惊鸿,你不要命了!”直到后领被一股大力提起,他才意识到,方才他大部分身体已经滑出了悬崖。
但比起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满脑子只有震惊,紧接着,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齐南枝!你这个卖国贼!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他猛地挣开来人,红着眼哽咽着去捶打对方,怒吼着,似要将对方撕成碎片。
“惊鸿,你听舅舅说!”齐南枝的脸上被抓出了几道血口子,他吃力地制住盛怒的苏惊鸿,喘息道:
“你母后她没死,她还活着!”
“威胁颜苒去杀她的,正是你父皇!”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苏惊鸿的怒火。
他周身的力气被撤去,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
“母后她……还活着?”
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不住捶打地面。
齐南枝沉默地看着崖下,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