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2 / 2)
他不解,扶了额。
趁着他愣神机会,林沉玉赶紧屏退了侍女,侍女感激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捡了条命一般离开了。
*
无人伺候他,林沉玉只得自己给他布菜,萧匪石投桃报李,也给她添了碗肉汤,薄薄的肉片,炖的酥烂,人参草药做配,喝起来香甜可口。
林沉玉有意无意的提及金丹,道:
“督公那金丹,可是从玉交枝手里得的?他可不是个善茬,那金丹里恐有毒物,之前林某遇到一个人,服用玩金丹暴虐成性狂躁杀人,可见此丹流毒之甚,若遗祸到民间,恐怕难以收拾残局了。”
萧匪石嗤笑一声:“所以,你是打算劝我收手吗?未免太天真。你告诉我,除开贩卖金丹开设赌场外的暴利外,我拿什么去填补你爹娘每个月数万银的军饷空子?”
此事属实,林沉玉不得不低头,她承诺:“劳烦督公筹谋多时,我会写信给我爹娘,从此督公不需辛苦,我自己去筹款。”
“你筹,你拿什么筹?”
萧匪石搁了筷子,他向来吃的不多,冷淡道。
“和你无关。”林沉玉也不是没脾气的。
萧匪石嗤笑一声:
“你似乎还囿于过去,林小姐。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在单纯的给帝王卖命,给你爹妈运筹吗?”
人总是得为了自己的,他也不例外。过去的萧匪石是怎样的心理,他不得而知,可现在的他,就是这般模样。
他卖金丹,已不单纯是为了别人了。
萧匪石站起来,俯身看向华山群峦,山峰叠翠,锦屏秋来,他就那样站在这里,背着手,看向华山最高的巅峰。
他在下意识的往高处看。
人往高处走,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可萧匪石已位极人臣了。他在看的高处,是哪里呢?
此刻的林沉玉只觉得窥见了什么天机秘密,背后发凉。
她声音晦涩:“你千万不要做错事,萧督公,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不如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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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匪石回身,虚虚的靠在栏杆上,吹着风,几缕青丝漏下簪风,逶迤肩上。
他嗤笑一声,甩开袖子。
人世间,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一人之下的他和人人可欺的绿珠并无二异。在那唯一的巅峰之下,人人皆是鱼肉。
林沉玉震惊的看着他空空荡荡的手臂:“你!”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打翻了汤碗,肉片掉落裙上。
萧匪石翻下袖子,走过来,用筷子夹起肉,喂到她嘴边。他低眉颔首,竟有丝说不出的温柔,依稀少年时萧家姐姐的模样。
林沉玉有一瞬恍惚。
“这可是本督的肉,我亲自调和的肉羹,就这么泼了,未免可惜。”
林沉玉瞳孔竖起,下意识捂住嘴,猛烈的咳嗽出来,她恨不得把胃呕空,直咳到嘶声力竭,眼泪自眼角留下。
萧匪石丢了筷,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倚着栏杆吹风。
黑云压城,群山不语,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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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起身,少女眼角绯红,艳□□滴,面容却冷肃到极点。
“你当真要这样一错再错下去吗?”
“孰又是对,孰又是错呢?你们总觉得我是错的,可林沉玉,那你又敢说,你的行为是对的吗?”
林沉玉面容不变,她虽不是君子,可言行举止,恪守爹娘教诲,自入世来,磊落光明,坦荡而行,不敢有一言轻慢于人,不敢有一行欺辱于人。
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她坚定道:“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萧匪石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两个人,都是十分坚定的,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让外人来定夺,孰对孰错。
他摆摆手:“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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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推开房门,看见了沉默站着的叶蓁蓁,她冷硬的面容微缓过来,随和道:
“我们走吧,先安顿好你,休息休息……”
叶蓁蓁轻轻嗯一声,跟着她离开。
林沉玉是从不会防备站在自己背后的人,因为唯有朋友,才能站在她身后。
“噗!”
直到利刃刺破肌骨,剧痛从肩上传来,她才怔住,看着胸口处刺出来的剑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
叶蓁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似在看着陌生人,她秀美的面容有些扭曲,嘴唇不停的颤动。
地上的金丹瓶已经空了,她将金丹全部吃掉了。
为了报仇,她甘心丢弃了灵魂,沦为了萧匪石的奴隶。
萧匪石站在门口,不惊不惧,好似他已预知了一切。
“看来你已做出了决定,站到了本督这边,很好,叶小姐,你的理想会实现的,本督绝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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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瘫跪在地上,捂住被捅穿的伤口,高俏的马尾无力的垂落,长发披散下来,逶迤随尘,好似哀鹤困于网,椎心泣血,凄美不已。
“只要世人的欲望还在,正直便是错误的。”
萧匪石蹲下身:“你输了,林沉玉,你输的彻彻底底。你所有引以为傲的美行懿德,一无是处,分文不值。”
“不,错的是你,不是我!”
林沉玉挣扎起身,脊梁挺的笔直。她封住自己的xue道,总算恢复了气力。
萧匪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挣扎。
挣扎有什么用呢?
她单手捂住伤口,颤巍巍举起剑,对准了萧匪石,他并不躲闪,直负手而立。
下一瞬,剑尖为人挑落,有人护住了他。
她丢了剑,怔愣的看着来人。
燕洄眼眶猩红,横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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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洄已褪下来时衣袍,改换了飞鱼官袍,蟒蛇盘踞,鱼鳍鱼尾,细看来有一股诡异之感:
似龙而不能翺翔九天,类鱼却不能踊跃百川。
叶蓁蓁背叛了她,燕洄也对她横刀相向。
林沉玉喉头哽咽,心中苦涩。
“你看,哪里有人站在你那边?大家都懂得选择。你是错的,林沉玉。”
萧匪石拍拍燕洄的肩,以示嘉奖:“我困了,残局就交与你了,燕洄,你是本督最得意的部下,你应知道如何做。”
燕洄浑身一颤,只咬紧牙关:“恭送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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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洄!”林沉玉着急开口,似乎想唤醒他。
“你走吧,金丹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他低声道。
林沉玉愣住:“你答应我彻查金丹,销毁它们的,它很危险……”
“不要多管闲事了,林沉玉!”
燕洄几乎是沙哑着声吼出声,吼完又自觉错了,压低声音急切到:“这些和你都无关系,不是吗?你因为多管闲事,已经丢了爵位,声名扫地,还不醒悟吗?林沉玉,老老实实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多管闲事呢?”
他近乎绝望道:“更何况,你管不过来的,金丹已经蔓延到了武林,这次武林大会得胜之人,能得到皇上召见,大家都想夺魁,他们哪怕知道金丹的害处,也毫不犹豫的买下,纷纷吃下。
“众生业力如此,大家都在追逐欲望,你何必蹚浑水呢?”
他自嘲的指着自己:“你救了我,可你改变的了我吗?徒劳无功的。林沉玉,我承认你高义令人敬佩,可在众皆逆行,你向前走,反而是错的。”
“你是错的啊……”
林沉玉定定的看着他,依旧是那句话:
“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燕洄狠下心来,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再收留你,你自行离开华州。”
“好。”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既然燕洄做出了选择,所有多余的言辞只是废话,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林沉玉擡眸看他,温和依旧:“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燕洄浑身一颤,咬紧牙关不语。
说罢,她转身离去。
鲜血浸染了衣袍,她背后那血淋淋的伤口,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暴露在燕洄眼前。
燕洄瞳孔缩起,心都揪了起来,他丢了刀,伸手想去触碰她,可她已经走了。
刀啷当一声落地,林沉玉听见,屋子传来少年压抑的哭声。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落泪,哪怕被萧匪石推落悬崖,他也不曾哭过。
可此刻,他哭了,哭的那样彻底。
*
林沉玉落寞的走到街上,下雨了,她没带伞,就这样走在屋檐下,她伤的实在狼狈,一路惹得众人偷看。
“那个大姐姐受伤了。”
“孩子,那一看就是喜欢打架斗殴的游侠儿,你要远离这种人……”
林沉玉苦笑。
华州城这样的大,可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她似乎总是把自己搞的很狼狈,在延平也是,在华州也是。
她做错了吗?
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错了?
林沉玉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也会迷茫,看着雨水滴落到掌间,她伸手,问雨滴:“你觉得我错了吗?”
雨滴似乎也很纠结,在她的掌心打了几个转,呲溜一下钻进她的袖口。
嘶,有些冷……
她瑟缩了一下,忽有个小女孩大着胆子靠近她,手里拿着个包子,递给她,怯懦道:“下雨了,姐姐受伤了,我娘问你……要去我店里休息一下吗?”
她看着白白的包子,又看看慈眉善目的包子铺老板娘,热腾腾的白雾,烟火味十足,她忽笑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包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给她:“谢谢你。”
小姑娘一溜烟跑回去了,把铜板丢进钱匣里,仰着头对娘亲道:“那个姐姐好奇怪,她摸摸我的头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有错……”
*
林沉玉漫无目的的走在华州城里,好似孤魂野鬼。
她要离开?还是留下?离开又要去哪里?留下又要去哪里栖身?
胸口的伤愈发疼了……
她有些恍惚了,可她还没有找到歇息的地方。
忽然,一把大伞撑开在她头顶,挡住雨滴。
*
男人结实滚烫的怀抱挡住她的去路,往上看,宽厚的喉结,麦色的肌肤,俊朗不羁的五官,满是关怀和不满的眼。
是海东青。
“格老子的,出个门你怎么给自己整成这个模样!给我爬到背上来,我背着你赶紧回去!”
雨哗啦啦的下,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林沉玉眨眨眼,头发湿漉漉的很是狼狈,莫名有些可怜:“回不去了,燕洄已经和我割席,唯一剩的两文钱也花完了,我现在已无家可归了。”
海东青呼吸一滞:“奶奶的,你怎么混的跟丧家犬似的,服了你了姑奶奶!”
林沉玉吸吸鼻子,打个喷嚏。
海东青犹豫片刻,似乎下定决心:“喂,你……要不要跟我去丐帮?”他斟酌着语句,有些语无伦次:“丐帮虽然很穷很破,可你别嫌弃,我认识的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穷是穷了点,哎呀,你来不来,我是帮主!我封你做二把手,我罩着你啊!”
她趴在他肩上,男人宽厚的背,结实而可靠,温热的体温传给她,她身子渐渐暖了一些。
她问:“你说我有没有做错?”
“错什么错?你个烂好人怎么会这么想,谁说你错了?老子把他牙打烂!”
“燕洄……”
海东青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不怕官,就怕管。我不太好打他,你等着,我晚上带着小弟给他套麻袋里打一顿。”
林沉玉噗嗤一笑:“算了,他已经够痛苦了现在。”
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呢,她心里是有答案的,无论别人怎么说。
似乎有人在靠近,林沉玉朦朦胧胧的擡眼,看向雨中。
张姑娘撑着伞儿,朝她招手,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身边,担忧的捉住她的手:“林姑娘……”
不仅仅有张姑娘,还有绿珠,还有小茉莉,还有美人蛇和穿山甲,她们都在看着她,海东青三两句说了情况,张姑娘毫不犹豫道:“我跟姑娘走,照顾姑娘。”
绿珠点点头:“侯爷高义,绿珠生死相从,生活琐事,绿珠自当悉心伺候您。”小茉莉也点点头:“我也跟着您,照顾您,姑娘睡不着,我就给姑娘读千字文哄您睡觉,茉莉好不容易终于背会了的!”
美人蛇娇媚扭腰:“我也去我也去,长夜漫漫,我能给您暖床嘛~”
林沉玉别开眼,耳根有些发红。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搂紧了海东青的脖子,笑道:
“走吧,海帮主,带上我们这些小的,去看看你的地盘?”
“看就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你可别嫌我穷啊。”
*
雨幕中
“放开我!我师父受伤了!你让我去见她!你放开我澹台无华!”
少年在茶楼雅间里上,红着眼看着林沉玉,他被白发青年按住,动弹不得。
顾盼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孤零零的走在路上,走了一路,在街中时被海东青背起来,到了街尾,那么多朋友围绕住她,簇拥着她。
好似涓涓细流,一路蔓延生长,汇成小河。
顾盼生沉默下来。
澹台无华终于放开他:“殿下冷静下来了?”
少年喘着气,不说话。
澹台语气平淡:
“你要相信她,她没有错,她也永远不会孤独。”
她永远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顾盼生哼一声,掀开衣摆坐下:“不用你说,我知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永远不会错。”
他似乎忘了,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心里嘲笑林沉玉是个傻子。
澹台叹口气:“既你冷静下来,我们便言归正传,如果我预料的没错,三天后,顾螭亲临华山,观赏群雄登天阶之日,便是萧匪石动手之时。”
顾盼生冷笑:“顾螭不足为惧;萧匪石手里有锦衣卫,和中蛊的武林群雄,是我们的劲敌。而唯一的变数只在这里。”
少年修长的指尖利落的划过桌上地图,目光幽深:“两日前,我已将霍迟的死讯传出去,霍逐寇驻军在向东百里的潼关,若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接到噩耗了,三日后,他也会带着府兵赶来。”
“霍逐寇本就和萧匪石不共戴天,现在又添杀父之仇,自然和他抗衡,若能得霍家相助,我们便有十成胜算,保住华州。”
他对于华州并无任何感情,可他不想看见林沉玉难受。凡是林沉玉想要的,他都会拱手送给她。
林沉玉想要一个平安的华州,他就必须保住它。
澹台无华曲起手指,轻扣桌面,摇摇头:“你没有接触过萧匪石,不了解他的可怕之处。”
顾盼生微愣。
“林沉玉可以团结人,他也可以,或者说,所有心怀欲望的人,都会沦为他的助力。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澹台眸光浅淡:
“因此,殿下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萧匪石和霍逐寇,会合纵齐心,毁了华州城。”
“我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殿下如何筹谋了。您不用担心焦虑,因为林沉玉早就将破局的答案告诉了您。”
“您尽可相信她,因为她是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