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入京(2 / 2)
“春风楼很高,朱瓦锦绣,雕梁画栋,能来吃饭的人家不会缺衣少食。”
说罢他又有些郁闷,“阿公您教过我,不食之地,广种薄收,天灾人祸,颗粒无存,家无斗储,饿殍遍野。”
老人静静听着他的话。
“饴糖是黍稷麦菽中得来的,且只能得到很少很少的甜。既然这样珍贵,为什么还要做饴糖,五谷是农夫种的,为什么不把用来做成众人买不起的饴糖的五谷,还给腹内饥馑的百姓呢?”
“阿昭以为这是为何?”
“是因为分不清谁是真正饥馑的百姓吧?”
老人微笑着说:“阿昭能分得清,阿昭聪明。”
晏昭想,不仅仅是分不清,可还有什么?
他仍在苦苦思索,楼上一声醒木拍桌惊醒了他。
跑堂的奔走道:“今日说书人讲《帝女泪》第四幕,竹马青梅两相诀,雁回红笺双迟约!”
这一声引来了一阵短暂的骚乱,便是《帝女泪》中除却帝女自刎之外最使人落泪的一幕。
前朝大齐帝女与爱人诀别,行至边境荒原,鸿雁传书两两未见。后大齐与朔北和平数年,帝女死后两国开战,再无平和,直至改朝换代的今日,亦如此。
公主和亲,这时候本不该提。
两国之战,更是不能提。
太平年间传说故事里兵戈铁马使人顿生豪情万千,乱世重提兵燹祸端,便是实打实的不祥之兆。
晏昭擡眼望向阿公。
卖饴糖的小贩说《帝女泪》是假的故事,他们天都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假的,是说帝女曾与爱人诀别是假的,却不是两国之战是假的。
“《帝女泪》不是真的吗?”晏昭问老人。
“阿公,卖糖的人说那是假的。”
老人家眼皮子颤了一下,没有吭声。
“您还说这里是大梁,大齐之后的大梁,布衣打补丁的穷苦人家原不该出现在大国都城,可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
晏昭稍稍表现了一下他的不满,他皱着鼻头,并非不满阿公骗他,是不满这世上诸人的活法。
这里寸土寸金,从前,大梁有个文采卓然的狂士说,这天都城啊,护城河流滞时序,腻着胭脂水粉,古城高楼不敢登,看遍喜怒兴衰。
这里是天都城,却不是阿公说的天都城。
跑堂的手脚麻利拖着餐盘上菜,一老一少吃的不多,点了一盘菜和一条鱼。
老人沉默了片刻,动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邻桌几个翘着腿品茶的公子哥儿歪歪斜斜地坐着,丝毫不避人说道:“那大齐帝女和她的小竹马怎么都无所谓,情情爱爱的无聊,她倒是做了件祸害人的事。”
与他同坐的另一人笑道:“情爱无聊,那你说什么有意思?她又是怎么着祸害你了?”
“哼,她嫁去北方的时候带了很多种子,还有医学典籍、百工之术,这些东西被朔北蛮人学会了,反过来攻打我们南梁,这还不是祸害人吗?”
一瞬间,春风楼大堂可闻落地针声,连那说书的儒士都忍不住凭栏俯看。
晏昭想,还是不一样的,阿公说的是大梁,这里是南梁。
和朔北纠缠了百年,输得一塌糊涂的南梁。
阿公教他的,强盛之时蛮族求娶公主和亲,上供牛羊马和毛皮,大齐的皇帝让公主带着文书典籍教化蛮夷,没有成功。
帝女嫁了朔北大君,大君死后嫁给了大君的儿子,在新一任大君死后自刎于呼伦池畔,之后的事……晏昭还没来得及听阿公讲起。
南梁并不强盛,现在的朔北也不会求娶帝女。
老人家幽幽叹着气,说:“开春三个月了……去年大旱,今春大寒,打不起了。”
穷兵黩武,厉兵秣马,到了偃武休兵的时候,才可以期待往后的岁月。
世仇死敌,休战和谈也要有休战和谈的筹码。
除了和亲公主之外,就是两国交换质子。
听闻春风楼的说书先生声艺双绝,尤以《帝女泪》一出最好,可今日他是讲不好了的,晏昭看着春风楼外马道上驱着两匹马的马车如是想到。
马车前是擎着北域猎鹰旗的异域武士,人高马大,戴着毛皮做的毡帽,腰坠煞气凛凛的黑色狼刀,眼神像只凶狠的灰狼。
拉车的马儿矫健英武,蓝色车身的车篷华盖上绣着金色顶冰花,据说是能开在冰原上,顶破冰雪的花。
春寒料峭时节,朔北质子进天都,南梁萧氏宗室弟子应该也快到了还没有长草的冰雪荒原上。
“两国和谈,朔北质子入京,这世道终于是要安稳了。”
“还不知道能安稳几天。”
春风楼二层临街的茶室里,轩窗支起了一条小缝隙,遗了一室茶香。
说书人唉声叹气收了摊子,不说书了,只等着跑堂的挨桌子给客人解释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