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墨之仇(2 / 2)
迷迷糊糊间就见小太监在喊他起床。
窗外天色蒙蒙亮,小太监大约是一宿未眠。
萧回没什么精神,不知是饿还是又累又困,起来之后由小太监引路,等在太子宫殿门前。
“是不是来早了?”
皇帝随口一提他与太子一同进学,连晚膳都“忘记”的宫人自然不会记得要准备蛮人质子的车辇。
小太监低眉耷眼,没敢说实话。
萧回脚尖点着路旁的石子,有一搭没一搭跟他搭话。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春喜。”
“姓什么,你们中原人不都有姓氏,原来姓什么?”
“离家的时候太小,忘记了。”春喜小太监无悲无喜,仿佛这是件不值一提的事。
小石子敲击地板叮咣作响,门轴作响,玄色衣衫的太子旭目不斜视径直掠过草原质子。
短短几日,萧回已经能够适应南梁由上及下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姿态。
萧回坦然以待,也就没有腆着脸蹭太子的车辇,不紧不慢跟随在仆从之后,但求认一认到上林学宫的路。
约莫卯时末,穿过一片开满花树的林子就到了。
他来时望见了满山的白色花树,对学宫的感触不深,对那些开得漂亮的花很在意。
“这种花也很美,和水边种的海棠树一样吗?”
春喜笑回道:“一样,也不一样。这是杏树,也会结酸酸甜甜的果子,只不过上林学宫这里的杏子不容易吃到。”
萧回疑惑,天生地养的果子,这么一大片无主的树林,怎么会吃不到?
疑惑还没问出口他就感觉到身后的推力,推搡得他脚下趔趄,一时间没有支撑,摔在地上。
推搡他的人脚尖擦着他的肩膀过去,踩到衣袖上一个醒目的大脚印,回过头来混不吝笑道:“抱歉啊,没看还有个挡路,我们这里的好狗都不会挡路的。”
春喜连忙扶起他,提醒道:“这是关二公子,宰相大人……昨日您见过的那位老大人家的嫡公子。”
萧回低眉顺眼往旁边移了几步,可惜了这身干净的衣服,有些脏了。
而他也不大会用中原话人吵架,草原骂人的话中原人不一定能听懂,还是作罢。
哪知他这一退避,退到了另一人身旁。
“我说关沛,你大清早没睡醒看不到路是么,尽来讨人嫌了!”
萧回转身,背后的少年他认得了,是那日推他入水的红衣少年,据他的手下称呼,他也是二公子。
这天都城的二公子可真多,就是他还不知道这位红衣是哪家的二公子。
“景珏,你爹和你大哥修理得你不轻啊,前两日分明是你推那草原蛮子下水的,今日怎么反倒为他说话了?”
“谁为他说话了,就是看不惯你跟老鼠一样乱窜,丢尽了我们天都城的脸面!”
红衣少年转头对着萧回,眼睑下拉,环臂抱胸睨着眼神冷道:“哼,小狼崽子!”
萧回认真端详这少年,不用春喜提醒,他知道这是谁。
南梁萧氏大名鼎鼎是因为他们皇族,此外一些百年世家也颇有贤明,却不至于名扬朔北。
百年前南梁建国不久,中原边境之民不堪忍受蛮人的骚扰抢掠,有位大将军率了一支轻骑直杀到呼伦河畔。
时年五月,草原上牧草会在风中连成青色的波浪,蓝色之眼的湖泊轻轻泛起涟漪,那是草原所有生灵的希望,牛羊凡人都要感谢雨水和土地的恩赐。
那支轻骑马蹄踏入草中,蛮人的血肉之躯埋在泥泞之下,一场大火烧成一片焦黑的大地,草原人称呼那是黑色诅咒,世代相传。
中原人把那支军队奉为守护神,《南史》中记载:“梁初十年间,景氏子弟却朔北八百里。玄色铁骑如云如墨,灼如黑日,前后五百年再无如是者。”
此后有民间传言此神军名为“灼墨军”,景氏率领的灼墨军。
这是景氏后人,萧回心想,长了两只眼一张嘴巴,没有那么厉害。
种子扎根土壤,风却让草籽播撒四方。
朔北儿郎的骨血滋养草原,无数的景氏灼墨军战死沙场,血河淌在原野上,于是仇恨代代相传。
比起背后推搡他倒地后还骂人的关二公子,萧回反而更喜欢和他有世仇景二公子。
他抱臂倚杏树的时候,红色的广袖大衫垂落,文士衣衫做武将姿态,露出的手腕小臂上还有新鲜的红色鞭痕,眼里全是光明磊落的桀骜。
“我父兄昨日教训了我,要我今日见了你道歉。”
景珏脚尖踢了踢衣摆,不怎么自在地说:“指使阿叔他们假扮贼人抢劫你是我下作,但推你下水害你生病,后面这件事我虽无心但并不后悔,只恨你的命不能在此时丢在天都!”
萧回点点头,他知道,他们是仇敌。
那日和景珏一起诓骗他的几名锦衣少年神情闪烁地移开目光,各自嬉笑打闹,仿佛没有看到景珏,从他身边经过后反而和关二公子和善亲昵地勾肩搭背。
临时起意组成的朋友果然靠不住。
景二公子倨傲地扬了扬下巴,丝毫不在意昔日伙伴无视他转去交好他看不上的人,倒像是美玉不肯与瓦砾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