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问名(2 / 2)
确实是很甜的茶点,甜得他舔了舔牙齿,都觉得有些疼了。
轩窗外站立远眺的晏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转身去找温大儒。
“萧回殿下在宫中备受苛待,质子不得出京,让他留在学宫里,昭教他读书识字,教化开蒙,依阿公看,可行否?”
温大儒捏着胡须,老眼慈爱,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过来。
“为什么想教他,阿昭可怜那质子?他身上可流着蛮人的血。”
晏昭低头道:“昭知道他是仇敌。”
温大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还是孩子,不懂仇敌是多严重的字眼,不过他也没有纠正,而是静静听着。
“自月前到天都,昭,见了很多人。私以为质子品性尚可,反而是自诩礼仪之人苛待于他。投之木桃尚不敢求报琼瑶,施以羞辱谩骂,岂敢求人无怨无恨。”
“哪怕萧回是被朔北放弃的殿下,可与他结仇也并非明智之举。”
朝野上下的智慧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孩子,谁人不知欺侮萧回是不智?数年穷兵黩武,兵困马乏,边城百姓流的血不能使他们全然理智。
内部忍受自我吞咽的仇恨会变成朝着自己人举起的屠刀,他们冷眼旁观已经彰显仁善了,不该想着要善待他。
“倘若来日萧回做了欺我百姓的事,你可知众怒难犯,悠悠之口难堵?”
“知。”
晏昭垂眸,阿公教他那些他都知道,天都城是座波诡云谲的城池,城中人都很聪明。他初来到对此感触不深,所有人戴着虚伪的假面,言笑晏晏,对草原质子却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他还是忍不住轻驳,“质子血脉带着仇恨,可南北交恶时他还未降生世上,他无法选择出身,而出身不当为罪。”
温大儒怔怔听着,不由得哂然。
他一手教出来的明理知世的弟子,出身不为罪,该当如此。
偏偏世道不如他所愿。
温大儒不愿少年赤忱丹心入流水,“回头等阿公寻个说得上话的人替萧回说几句。”
晏昭面上喜意还未绽开,就听他阿公继而戏说:“他留在上林学宫后,你可得教他读书识字、君子六艺,要是教不好,回头丢人的可是你!”
小少年郑重点头,“昭定然不负所望。”
温大儒低低叹气,罢罢手让他离去。不负所望,是不负谁的期望,南梁百姓?
老老少少,头角峥嵘,旧人还未重逢,小少年们初相识,不知终局是何。
到杏树枝头结了小小青果子的这段时日,草原质子饿一顿被景二公子冷嘲热讽施舍一顿,倒也不错。
就是为难景二公子,使尽浑身解数,才能把尖刺锐利的厌恶之词说的不重复。
萧回委实佩服景二公子的毅力,暗暗道:真亏他上头还有位哥哥做少帅,否则灼墨军岂不各个都能凭嘴皮子杀人于无形?
这等颇有嘲讽意味的话他当然不敢当着景珏的面说,默默憋在心里,发自内心感谢景二公子的嘴硬心软。
因着这口饭吃,萧回鲜少再逃学,就有了机会游遍学宫。
他听人说,天都城原先不叫天都城,名为烟阳城。
上林学宫地处烟阳城地势较高的丘陵,却是流觞曲水无一不有。
高处山石的泉水向下飞湍瀑流,缓缓汇入栖凰河,山桥野溪,紫金草绽着娇嫩的花瓣,轻轻摇晃。
学宫可自去听学,兴致来了还有前辈之间高谈阔论或是学子之间比试骑射功夫。
大抵是他初来就让先生给了个大大的难堪,又逃学数日才没能仔细看过上林学宫。
比起泛舟栖凰河睡觉,学宫委实是个有趣的地方。
南史先生误我啊!萧回暗道。
好玩的地方多,也不代表全然是一派其乐融融。
萧回绕过教授策论的殿堂,穿过雕梁画栋的九曲回廊,三五弟子看似在论辩,却是三五者欺一人。
“‘不任职而论国事’效仿先代,是祭酒允许的,你管我说的是正史还是野史,凭什么不能说?”
萧回刚迈出长廊半步又默默撤回了脚,打算往回走,正听到这声倔强的反驳,于是将身形藏在廊柱后。
没人和他说南梁是怎样的,他总要了解一下,好有自保之力。
“哟,听听我们关清公子说的什么!”
中间那位应是叫关清的公子不服气,梗着脖子叫道:“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都是祭酒允许的!而且这本来就是温大儒年轻时游学到此说的话,不做官也可以论国事,来者不拒,去者不留。”
“哎哟,学士高谈阔论,引经据典,仔细一听,原是话本里学来的,回头一看,原是关大人府上的关清公子!”
萧回偷听觉得奇怪,话本先生什么,关大人府上的关清怎么了?
那位不茍言笑的关大人的儿子,不该官运亨通人人巴结吗?
“他不配叫关清,他并未入关家族谱,母亲不知道是哪家乐坊的歌姬姓甚名谁,他该随他那无名氏的母亲姓!外室的私生子,未入族谱,野狗一样的出身,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萧回撇撇嘴,竟觉得他们对他做的事也没那么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