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假天年(2 / 2)
他越来越像朔北草原奔马上挽弓搭箭的男儿了。
萧回一见他回来了,沾了泥浆的手在额上擦汗,神采飞扬一笑,遥遥冲他招手。
比之蛮人又多生了几分率真热情。
晏昭忽而就有些怀疑,他以往所为到底是不是对的。
褐衣少年借力从屋顶上跳下来,分外得意地说:“温大儒走亲访友去了,我把屋顶修好了,想把门口那棵桂花树和学宫的梧桐树移植院里来。”
晏昭忍笑,知道他什么心性,说:“再把栖凰河边的海棠,学宫山下的杏树也移过来?”
萧回也笑,“树下易藏蚊虫,那来年夏天阿昭哥可就不敢出门了。”
“别忘了,这是我们赁的房屋。门口的桂花树,屋主人孙大娘说她那里还有棵养了三年的小树,让我们不要动这棵老树。老树挪死,不吉利,她舍不得。”
萧回问:“神了,栽树是我起意,孙大娘如何知道?”
晏昭不语,心说,你才来那几日,日日围着那桂花树转悠,打的什么主意一目了然。
庭中移桂花暂定,质子殿下有了更没出息的盼头。
“七八月花叶茂盛,花树香飘十里,日头底下树荫乘凉,这日子神仙也不换!”
晏昭嗤笑,却说,“五六月牧草肥茂,河流潺潺,拥着你的小羊羔在草滩上睡一觉,这才该是你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这么说起来,确实少了些什么……”
少了个怀里抱着的东西。
晏昭不与他耍贫嘴,只看他手上沾了泥,衣服还松松垮垮堆叠在腰间,将人带到井边,让他自己看脸上的泥渍。
“洗好了就穿好衣服,仔细着凉。”
萧回一笑,打水净面,有意撩了水滴溅到晏昭朱紫衣袍上,晕成一点深色。
晏昭无奈,却恨不得天都城这流水一样打发的时日再慢些,又不得不告知萧回隐忧。
“陛下在位已有十三载,夙兴夜寐,恐不假天年。”
萧回十二岁入天都那年,见南梁皇帝就知道他不是长寿之相。人都会死的,就算高呼万万岁,皇帝也还是要死。
只是他一死,这世道恐怕又要生变。
萧回歪着脑袋正色道:“这话从阿昭哥口中说出来才叫人吃惊。”
“若是那位到朔北的质子真是天德帝骨肉亲生,要归国与太子旭争夺皇位倒还说得过去,他没有夺位的资格,而我回不去。”
晏昭不是在与他说回去的事,到唇边的话反复琢磨,最后还是得铺陈讲来。
“与朔北安定这些年,当今陛下将世家豪强之权收拢,欲富国强民,已有推新政,行变法之意,奈何日薄西山。”
“太子旭重寒门,轻世家,实是受当今陛下教导,他继位后必重用曾经的太子舍人,如今的中书令徐长慎,此人出身寒门,是阿公门下弟子。”
温太师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并非寒门世家可一概而论之。
萧回点点头,静等晏昭接下来的话。
“他欲推新政,当今与储君都支持,他遣人问我可愿为天下百姓谋安乐。”
萧回轻笑出声,这些文人有意思,说站队就站队,冠冕堂皇的寻个说辞。
老皇帝要死了,不是朔北草原要易主了,这事和他的干系不大。
“南梁皇帝就太子旭这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子,你跟不跟徐长慎有什么打紧的,反正推新政势在必行,结果无非是成与不成,这有什么的?”
话糙理不糙,结果无非是成与不成。
但这成与不成,关乎南梁来日强盛。
这些年休养生息,不知道算是养回来的没有,总而言之,南梁即便不图变法强国,也不会继续任由朔北压着边境城池劫掠。
而他这个质子届时无用,还与君主结怨,怕是横死天都。
做质子的,大都是这个下场。
萧回不存死志,他无国无家,心安处也没有,看这人间熙熙攘攘,独晏昭身侧光影斑驳。
他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个天都囚狼之计,你们最初当真想着让我回朔北吗?”
温大儒曾言,岂有甚于情义之枷?
晏昭默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一开始就知道。”
天德帝赐名为“回”,赐居崇文馆,本意是要太子旭与他交好,待时机成熟,送一个被温情束缚的萧回去朔北。
奈何太子旭与他不睦,这计便废了。
可是最初,他们是真的想要让他回到朔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