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桂花(2 / 2)
晏昭便笑,解开荷叶包,执净筷夹起鹿肉到他唇边。
萧回惊然一霎,不客气叼走了肉,唇齿间肉香四溢。
十七八的少年,就算整日里什么也不干,走街串巷,水上游船,到了昏时也不是一碗小馄饨能填饱的。
“江南小满天,鲥鱼带冰鲜,烂煮东风三月初,白露刚过八月初,哪里来的鲥鱼?”
晏昭眼尾上翘,唇角弯弯笑他。
萧回面不改色道:“那没有这道菜,是我记错了。”
“此值秋风起,当属鲈鱼脍味美。”
萧回便瞪他,“食不言,吃你的。”
晏昭怕再说下去惹恼了人,举筷细嚼慢咽。
萧回从另一布袋里取了鱼,这是刚刚出门他从栖凰河养鸭子的人家讨来的,小猫儿娇弱,但鸭子能吃的小鱼干,它应当也能吃。
左右是喂饭,喂谁都是喂。
晏昭料想萧回吃得下,趁他喂猫间,或喂给他一筷子,萧回原还推拒,想着这人读诗书礼仪,一向讲究干净和端庄,这才过了大半年,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不晓得,这大半年晏昭怎么过来的。
徐长慎是温大儒的弟子,曾经是,可如今已经位列中书令,如今看在温大儒的面子上肯拉一把晏昭,也是在拉拢朝堂上不甚来往的同门,以及一些仰慕温太师之名的弟子。
晏昭除了年轻之外没有任何优势,他人聪明,学得太快,令人心生不安。
自昌平帝继位以来,天都下邑试推方田均税法,又不止是方田均税。
清丈田地,均等农税只是一个开端,若此法合用,徐长慎这里有一套对士族、农户、工匠、商贾、军户更完备的新法。
南梁积贫积弱,非一日而成,要改这番局面,也非一日之功。
晏昭随小吏去在试推新税法的地方待了些时日,知世事多难,倒没有原来那般对礼仪端庄的严苛了。
“我吃过馄饨,不饿。”
这是实话,不是虚头巴脑的鲥鱼鲈鱼脍。
晏昭不再强逼,安静用过饭后歇了会儿,煮了壶茶,到院中啜茶。
猫崽儿吃饱后呼呼大睡,睡着后整只脑袋向萧回的怀中钻了钻,没有半点不适应。
萧回一时间想不起来他为什么找晏昭。
晏昭也忘了前些时候想找他解释的话。
解释什么呢?
不论囚狼计真假,情义总不假。
无论情义真假,总有殊途同归的办法。
此外,便是活着,唯有活着这一条,不能退让。
“最开始,你没有来之前,天德帝也好,阿公也好,都想让质子风风光光回到朔北的。”
萧回轻笑,“是啊,可是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太不争气了。”
晏昭抿了一口茶,不置可否摇摇头。
他太瘦弱了,在那深宫里待了那么久,像个没脾气的泥人一样,这样的孩子回不去朔北,也不可能在狼蛇之中做得了大君,交好自然就没用了。
从入学宫到如今,他不显山不露水,若真有谋略,十二三少年就有,放这样一个人回朔北,无异于放虎归山,更不能放他回去了。
偏偏他又没有将朔北视作心归处,晏昭想,总要谋条活路。
眼下还未至绝路,晏昭道:“你一直这样就好。”
“那我们就不吵了罢!”
萧回幽幽叹气,走过去倚在桌旁侧身望他。
少年人墨发扬在背后,眸比星辰,微风中青丝缓缓扫晏昭放在桌上的手。
晏昭喉间一紧,清茶过喉,一根茅草低着头从心尖上扫荡过,再去寻时无影踪了。
于是他微眯着眼有些迷茫,想不起要说的话,却觉得喉间太苦涩,说:“你那粥里的莲子有心,苦味太重。”
“我放了不少糖。”
萧回发间玉色轻扬,他皱着眉嘟嘟囔囔,“刚刚才说我们不吵了,粥苦你都喝完了,你故意的,这会儿才说……”
方才还有些慌乱,闻萧回此言,晏昭反而镇定地点点头。
“确实有些苦。”
萧回居高临下看他,总觉得阿昭哥反常,真是哪里都反常,他又说不上来。
“那下次我把莲心去了再煮一次?”
“下回你等我来再煮。”
“行是行,夏日将过,可你什么时候才得空?”萧回不禁担心道:“徐长慎的新法是利国利民的法度,可你们确信能推行下去吗?”
“不知,可既然利国利民,排除万难,也当行。”
萧回不言,想是觉得,他再问下去,事关南梁朝政,晏昭也不会告诉他。
“我拜了齐监正做师父。”这个是能说的。
他说,你这一遭只为历练。但阿昭哥原先的衣衫正合适,这会儿显得宽松,人更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