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埋尘垢(2 / 2)
走至半路,有一段短巷,莹雪堪到小腿肚,阴寒不见光,新雪未有足迹。
茶水中的迷药见效,景琛脚步迟滞,整个身子都压在燕录身上,未结痂的伤口崩裂。
“少将军,我去方便一下,你就在此等候。”
景琛倚着墙角,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自清醒,没有回他话。
燕录心想,这样不行,还不够。
他稍走远了些,寻了一根长棍,从背后击中景琛左肩之上的颈侧,看他晕倒在雪地之后,扔了长棍,扬长而去。
燕录一回自己的帐中就褪了衣衫给自己上药,先前的纱布浸润鲜血,在这酷寒北地,连血液都要冻住了,伤口哪里会结痂呢?
他裹着厚重的裘衣,睁眼睡了一晚上,到后半夜,天地寂静无声,簌簌落雪下红尘,白霜掩尽尘垢。
等到天明时分,外头有了喧嚣杂乱的声音,燕录才敢借着明亮的天光合一合眼,却又浑身颤抖,恐惧不安。
南梁天都,岁末子夜交接,景将军府中。
月色入户,家中三小姐于梦中倏然惊醒,欲寝不得,披上衣衫走出房门。
中庭院落还有个和她一样睡不着的。
“二哥?”
景瑶先是看向他手边长刀,旋即无奈,“习武哪能这样不顾惜身体。”
“没有,只有今天这样。”
景珏捂着心口淡声说:“忽地心悸到无法安宁,索性出来练练刀法。”
妹妹瘦而不弱,倒不至于劝她天寒多添衣保重身体。
景珏提起长刀砍了院中两枝枯树干,“瑶瑶来指点指点二哥武艺。”
景瑶黛眉轻挑,眼尾上扬,她虽不擅使刀,但没有推辞。
兄妹两人比划了几十招,点到为止,景珏虽是兄长,却稍逊一筹。
院中梅枝本该凌寒傲霜,不知为何死于深冬,余枯木干枝,残花碎红。
景瑶占了上风,忽听北风卷幕帘,风灯摇曳,灯芯明明暗暗,枝头残红坠地。她一时不差,竟叫手中枯木划破了手,待查看之际,风声呼啸,吹灭了昏灯。
“瑶瑶?”
她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景珏心中亦是狠狠一痛。
没由来的痛意和酸楚,景瑶心神恍惚道:“真冷啊!”
北地干冷,天都阴寒刺骨。
景瑶扔了枯枝说:“爹和大哥快回来了吧,大哥总说他不怕冷,这天都的冷和北地可不一样。”
景珏没有多说什么,他没有去过北地,哪里知道呢?
“多亏了皇后娘娘送来的信,我跟阿爹还有大哥说过了。爹和大哥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把灼墨军权交还,一家人团团圆圆。这一回他们一定能打得朔北十年不敢来犯,等爹养好了病,告老致仕,天下太平,我们游山玩水去。”
“到那时候,二哥你的那些朋友,朔北的、南梁的、寒门的、世家的,再没有仇恨和分歧……”
景瑶说着抽了抽冻得通红的鼻翼,不知道为何竟然想落泪。
像是他们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一点黎民曙光,遥遥望着那阴沉沉的暗色长河。
黎民要来了,可她兄妹二人,怎会如此惶恐难安呢?
一任阶前,风声响天明。
兄妹二人枯坐等到东方见白,景瑶掌心划过的血痕凝固,景珏回过身来慌忙给她包扎,略有些怨怪。
“昨夜昏灯忽然熄灭,怎么受伤了都不吱一声?”
“小伤,这都好了。”
“我是管不了你,等阿爹和大哥回来,你可就不能再像这样了!”
景珏伸手弹她脑袋,她是爹和大哥在边关管着长大的,不像他,长到这么大都不曾去过北阳关。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年前回来,要是回不来,还是只有我们两个去宫中赴年节宴,真没意思。”
景瑶笑说:“还是不一样的,今年陛下喜得龙子,皇长子又是宠妃所出,贺新年的旧辞令不能用了,二哥得找个旁的人再写一个贺新岁辞。”
往年嘛,景珏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只是文采不怎么出众,后来与晏昭交好,恭维奉承话他也能斐然成章。
思及晏昭,又是一桩不可言说的无奈何。
当日劫法场的羽箭是他自己做的箭矢,无军中标识,再加上那日太乱,追捕质子尚无余力,惘论是高楼射箭的人。
不知他们平安否?萧回可回故园否?晏昭还能归天都否?
景珏想,有点悬。恐怕他以后都不能再提萧回和晏昭的名姓了。
而他们此时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