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归人(2 / 2)
“你问我的,我愿意做萧回就做萧回,愿意做阿木尔就做阿木尔,倒是你,是想现在死在我刀下变成干粮,还是继续跟我们走兴许埋在风雪中?”
朝格图不了解萧回,被那一双染上阴霾的幽蓝之眼盯着,他丝毫不怀疑那背弃之人言语的真假。
小少年叫人唬住了,捧起一捧雪塞进嘴中,拾起拐杖,恶狠狠走在了最前。
萧回从衣摆割下块布条,靠近晏昭,为他蒙上眼。
“你说过,你没有打算与我同死同xue。瘸子瞎子,天残地缺,听起来有无限生机。”
晏昭宛然若叹息,半蹲下来说:“上来,为我指路。”
走在前的朝格图裹紧了裘衣,悄悄向后望了一眼,冻僵的小脸扯不出任何表情。
萧回双手勾在晏昭的脖子上,身上的裘衣向前拉了拉,胸膛与背后相贴,亲密无间。
“椴木林果然是蜃影,走了这么远,它还是不远不近就在前方。”
前头艰难迈着僵硬步伐的朝格图脚下一滞,拖沓着脚步,再向前时像是拖着千斤坠。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阿昭哥,剩下的粮食,算上那小子,应该够我们撑到走出雪原吧?”
朝格图挺直了脊梁,又走快了几步。
晏昭:“……”
他又冷又累,其实并不是很想说话,可萧回这话属实是坏心眼。
“当心吓唬过头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先了结了。”
萧回默了默,他就是瘸了腿,也不至于差劲到这份上,但还是听晏昭的,没有再激他。
兴许真是上天锤炼,他们没有看到椴木林,却看到了一座伫立在风雪之中庙宇。
碧空一样的蓝,铺着金色琉璃瓦,饱受风侵雪蚀,像是一座海上的孤岛。
先头椴木林蜃影给他们的阴影实在太大,这回连朝格图都不再相信,木然呆滞地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走到庙宇门前的时候,天色暗沉下来。
风雪天总是这样,愈到黄昏,愈叫人不觉时岁流淌,雪色莹莹,总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朝格图是真认命了,他就躺在庙前,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夜他们找不到住处避风雪,明早就会被风雪掩埋了,倒不如死在这叛徒的刀下,族人若能捡到他的骨头,想来不必为他报仇雪恨。
仇人应当也没有办法活着归去。
萧回将裘衣给晏昭系上,自己扶着拐杖给他指路,说:“当心脚下,是朝格图,越过他,径直向前。”
朝格图一个翻身起来,又确认了一遍,这不是雪原幻影,是真的。
“有救了!”
他挣扎着跪坐起来,又朝着西方下跪,感谢他的天神降下神迹救他一命。
叩拜过天神之后,他再来看萧回时,并不似之前怨恨。
朝格图手指抚摸着神庙门前刻画的图腾,是一只鹰隼,草原一支部落的图腾。
“阿木尔草原话的意思是平安,从这里起,你就回家了。”
萧回忙着给晏昭引路治伤,晏昭也惦记他腿上渐渐没有知觉的创伤,一时间都没有看向朝格图。
蛮人一路风雪加身,指着鼻子骂过萧回背弃之人、叛徒、杂种,都远不及这句刺痛他的心。
一种绵密的钝疼,缓缓自心上散开,初时无感,略有酸楚,渐渐的,从那迟钝的一点次第弥散,四面八方的痛意如潮声汹涌澎湃,敲击着他心肺。。
回家了。
大君爹不在人世了,阿娘呢?
回家了,族人依然是那个贫穷而悍勇的族人,依然要南下抢掠。
回家了,朔北与南梁无可消弭的仇恨扑面而来,从此,他与晏泽芳分属两国之民,来日亦恐成刀剑相向之仇敌。
“腾格里天神在庇佑着你,你是天神赐予草原的呼和苏姆。”
萧回不懂仅仅是风雪中一座庙宇,他怎么成草原的“蓝色之箭”了。
他还没有决定要做萧回还是阿木尔呢!
冷风吹得冻僵还没化开的脑子在暗室里开始复苏,他回到朔北了,终于不用选了,如何能做萧回呢?
他做不成萧回了。
晏昭听到他终于送质子归国了,也说不好是喜悦还是伤情更多些。
诸事容后再谈,萧回腿上的伤再不处理,草原上可不会允许又一位断腿的雄主。
萧回借庙里的器皿,挖了一盆新雪,雪屑不停搓着伤腿。血脉中凝滞的血液再次带着温热流淌的时候,萧回的腿还有点麻,而那皮肉翻卷的伤口,依然无知觉,且变成了黑色。
“这庙里有不少伤药和吃的,我们在此待一段时日。”
朝格图对此无异议,剩下的一瘸一瞎更需要休整。
萧回咬着牙,用匕首一点点刮去黑褐色的皮肉,上好了药。
晏昭的眼睛依然蒙着黑布,解开缚带,眼皮依然泛红有泪痕。
“萧吟别,贺你年年佳节,永保团圆。阿木尔,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