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边人远(2 / 2)
天地孑然,只他一人了。
晏昭掩尽眼中酸楚,道:“我有一事想与你父亲商量,不知你可否做个中间人。”
“你是不是想和他说怎么救阿木尔?这个不要说了,他是背弃我们的人,哈日查盖不会救他!”
“请你带句话给你父亲,他愿不愿来见我是他的事了。”晏昭眸向穹顶,淡淡道:“紫薇破军已入命,遵循星辰的指引。”
朝格图郑重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草原人看中星辰之力,风雪夜迷路要靠星辰指引方向,故而每个部落都有观星师,且地位尊崇。
哈日查盖被朝格图引至帐中,晏昭开门见山说明他的意图。
“南梁的望星阁有位齐监正,叫齐行之,他说朔北质子是紫薇破军入命宫,你们草原要是有懂星象的也能去自行推演,但星辰之力,我一向不信。”
“晏公子不信星辰?”
晏昭从前确实不信,此次借星辰引哈日查盖来见他,是为了说服他助萧回。
“中原流传过一个商贾的故事,商人曾资助一名困于别过的王侯庶孙归国,后此王侯庶孙承帝位,商贾享高官俸禄,位居人臣,他称此王侯庶孙‘奇货可居’。”
“囤积居奇,待价而沽。”
饶是朝格图这么不通南梁字文的人,都明白他语中暗指的“奇货”是谁。
可哈日查盖见过的风雪比少年淋过的雨还多,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忽悠的。
“齐格勒王子为大君,等开春挥师南下,已经是现成的奇货,哪里需要在从别处找别的奇货沽价?”
“齐格勒王子悍勇,可马背上的勇士大都不长寿,尤其是,被俘虏过的勇士。”
晏昭不敢并非诅咒齐格勒早晚应劫,但他曾被景琛俘获,致使朔北骑兵溃散是事实。哪怕南梁军中内乱乃天命恕之,他侥幸归来做大君,这一战无疑是他此生不可磨灭的污点。
十八部心中定然不服气,但为着大局,他们缄言沉默。
萧回定然会有可乘之机,前提是他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哈日查盖从前就觉得南梁人心眼太多,在南梁活了这么些年的阿木尔肯定心眼也多,心中多有排斥。
但对于要在权力倾轧中生存的人来说,心眼多不是坏事。
他沉默着,姑且算是听从晏昭,囤居这一件奇货。若是出不了手,之后再当作废物处理掉也不迟。
此后哈日查盖待萧回要比往日和颜许多,围炉烤肉吃酒时都会叫上他和晏昭。
萧回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无论是何意图,乞源部待他仁至义尽。
这日草原天气晴,萧回目光追着西沉的太阳懒散了一日,等到一轮明月挂在荒原之上,徐徐向西下,白日里骑着小马跑累了的朝格图非要挤在赏月人之间。
他目光时不时地往萧回手腕的伤看去,良久才道:“你们真是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
“你别装了,我都知道,你腿上的伤,其实一开始刺穿风雪的箭伤不到你,你是替他挡的,他没看到,他不知道,不然那支羽箭刺向的就是他了,残废的也是他。你后悔死了也没用!”
“可若不是陪我回来,他也不会遭此劫难。”
萧回觉得他跛脚不是很厉害,晏昭背着他走了那么远,眼睛差点瞎了,才是遭了无妄之灾。
朝格图不会明白,萧回自然不会告诉他。
草原上第一朵鹅黄色的小花顶开冰霜开放时,老槭树也生了嫩芽。
今夜帐中氤氲沉香,青衫公子饮了些微的薄酒,解发解冠,青丝如墨。
晏昭曲着腿半枕在榻边,手腕的红绳缠在他骨节分明的指上,红与白交织刺目,他还要将手撑在下颌处,红绳勒出浅淡的指骨模样,纤瘦修长。
萧回进帐,满眼旖旎,目光被那戚艳刺痛,他扑上去俯耳厮磨。
“阿昭哥,你要走了是么。走之前,再戏耍我一次。”
晏昭听出来委屈巴巴的语调,推开他的胸膛道:“阿木尔。”
萧回呆滞,懂了他的意思。
情深义重都没有了,阿木尔是一个狠心的称谓,意味着,他们要诀别。
黎明前的荒唐糊涂,那是萧吟别和晏泽芳。
阿木尔后来去看过转轮王庙里那“诸法空相”石碑的背后,其上刻诀别辞。
“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水远山高,相望千里。
日边人远,举目见月。
参差万尘,不见烟阳。”
阿木尔策马去追那道背影时,终于发现那道无形的屏障,无形的高墙,无形的命,他不肯相信,一瞬又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