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烟阳兮(2 / 2)
“你父亲问过死因都没有再说什么,你个丫头片子,做梦撒呓挣,梦到你哥是被人杀害的吧!”
景琛的近卫嗫嚅着嘴唇不敢附和。
景瑶不被其他人影响,轻轻地抚过棺椁中景琛冰凉的眉眼,擡眸如怨如求。
“天都盛传,大哥他醉酒倒地,溺毙于风雪,但你们知道,他从不饮酒。”
“少将军最后见的人是燕录。那日打败齐格勒后,是燕录与少将军同行归帐的。破朔北骑兵往后大家的日子都会好上许多,一时饮多了酒。次日再见时,少将军已非阳间一人。”
景瑶:“军中无人详问燕录吗?”
“有,燕录大人自述行踪,说是和少将军同出宴饮帐中,忽而腹痛难忍,少将军自己回帐中歇息了。”
任谁一听都能听出来其中的猫腻,景瑶怒而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要让燕录碎尸万段。
还是景珏问:“无人对他的说辞有异吗?”
“谁敢呢,那是燕妃娘娘的亲哥哥,陛下亲授的运粮官,更何况,他声泪俱下,悲痛万分,怎好严刑苛责?”
他们眸光闪烁,似有隐匿之言,那说不得的难言之隐无非和说不得的人有光。
想说什么呢,他们想说:更何况,那是陛下不成器的大舅哥,陛下要他远赴边关,押运粮草,兴许就是有这样的旨意呢?
景家兄妹在边关待了三日,第四日平明时分盖棺,灼墨军十余名守卫服丧护送景琛的灵柩南下。
景大帅身体不好,随行马车上一直未曾下来走动,景珏扶灵还都。
按照南梁习俗,死于异乡之人灵柩归故里时,亲近之人当于沿途高唱招魂曲,引亡者之灵归乡。
断没有父为子歌招魂曲之理,余下能为他招魂的只能是景珏和景瑶。
“烟阳东湖,郎临仙居。
芝兰玉树,庭阶松竹。
前追长风后随雁,雁北去,人南归!
十一赏千赋,十三舞铜戟。
十五枕刀兵,十八奏凯歌。
三十埋于风雪地,增冰峨峨!
飞雪千里兮,魂兮归来!
无下幽都兮,魂兮归来!
哀烟阳兮,魂兮归来!
招魂已至,魂归、故里!”
北地衰草枯杨在萧瑟的风里摇曳,更向南去,时令未到,鸿雁不肯归。
凛凛寒霜,冽冽寒风,马车粼粼碾过积霜的尘土,破开刺骨的寒风。
这悲戚的挽歌招魂曲,景瑶和景珏交替着唱,沿途飘扬的招魂幡晃晃荡荡,在风中呜咽作声,像是真有魂灵附在白幡上。
执兵披甲的守卫每到此时扬着嗓子齐齐喊一声“回来吧!”
路人闻者,无不悲痛落泪,听闻是边关将军,守南梁平安,更是自觉停下来悼念亡者。
泼到景琛身上的脏水、他背负的骂名,他刚愎自用,醉酒毙于风雪……这些都好似不为人知。
哪怕死于波诡云谲的阴谋诡计,他依然是一名将军。
景瑶哽咽着,想到了宿命。
她曾经怨恨这些愚昧的百姓,忘记了兄长和父亲的牺牲,甚至决定凭着怨恨活下去,不再守护他们。
可哪怕上位者篡改史书,逆转功过,她想,景家的先人和兄长都不会后悔守护,只是代价太重,太重。
烟阳城近在咫尺的时候,这一队风尘仆仆的扶柩还都之人停在了城门外。
景珏到他父亲的车驾那里禀告:“已经到了天都北城门了。”
没有听到回应。
景珏咽着喉头,手指颤抖着叩响了马车的窗棂。
依然没有听到回声。
良久良久,景珏站得腿肚子都在打颤,他想,父亲也撑了很久。远眺西北,看到了一只苍鹰正飞过群山。
已是三月末了,趁着东风放纸鸢的孩童嬉笑打闹着,纸鸢飞到天外天,断线后消失不见。
天都城外的绿柳青翠,短亭送别的人们饮着新酿成的桂花酒,依依惜别,帕湿衣襟,欲言而凝噎。
景瑶似有所觉走来,问道:“怎么了?”
昌平四年的春风太冷冽,吹得一路流尽了眼泪的人,又一次泪如雨下。
他用袖口拭干了眼睛,和妹妹说:“北阳关最浓的两团墨色,我们的亲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