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杏子(2 / 2)
晏昭双手捧着他的手,放到脸颊边,目光坚定不移。
他阿昭哥这人说起缱绻缠绵的话语来都这样一本正经。
阿木尔轻咳一声,被人从身后环住腰背,晏昭回头望了眼石塔,垂眸思索。
衣冠冢下没有埋大君的尸骸,想来他也不会知道他母亲的尸骨在何处。
南梁讲究死生契阔,同棺同寝,晏昭不会再娶别人,也不会有人同葬。
“百年之后,我亦不会随你葬在朔北。”
“没关系,你我有血婚契在身,就和我爹娘一样,成风化雨,不会分离。”
倘若没什么意外,阿木尔大君也是有一座白石塔供后人祭奠的,那么遥远之后的事,倒也不必这么早就说得信誓旦旦。
此刻朝阳初升虞渊,金光铺洒大地,天圣山上能看到一抹金红的朝霞。
万里晴空无云气,洁白的牛羊踩在收割了的田地上,草场堆着干草,白雪映衬的皮毛蓬松柔软。它们垂着耳朵嚼着,小羊撒欢小跑,三两匹马儿低头拱着被雪覆盖的枯草。
天际旷远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一片湛蓝。
这里就是大君祭天拜祖的神山,天地苍茫茫,神山庇佑生灵。
晏昭想起来,他此来是要贺大君继位的,可惜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
他带的只有一包干杏核。
“这是你给我带的?”
阿木尔拉开绣了金桂的锦囊,扑面一股乡间草木幽香,他总觉得这不是男子的东西。
“五年前逃出天都那天,拦路的书琴姑娘被齐监正救了下来,入良籍,和一位饭馆的老板等在庐阳道间,为了给我这一包杏子。”
阿木尔惊疑,“齐师父早料到了你会来?”
晏昭噙笑摇头,他也不知道齐监正是不是早料到这一日。
前十年阿公在世,虽为关清谋,却也为他保驾护航。
如今有齐监正在,前路再难也有人撑着明灯。
高阳照耀天圣山道上,晏昭和阿木尔并肩下山去。阿木尔在想,他要怎么处理这这包杏核,到了山脚下才堪堪打定了主意。
“阿昭哥,你是来与朔北商谈互市的对吧?”
阿木尔向上抛了抛杏子锦囊,从腰间取出匕首,蹲下来从山脚下找了片土地。
冷铁划开积雪和冻土,再向下的土壤潮湿泥泞,他将杏核珍而重之埋进土壤中。
“南梁天都的青杏种子种在朔北神山脚下的塔拉草原上,结出是朔北还是南梁的果子呢?”
“是朔北和南梁的果子。”
阿木尔弯腰拱手向晏昭行南梁的礼仪,晏昭将手放在胸前回以草原的礼节。
他们互相搭着肩膀大笑,笑声惊动了等候的马儿。
两人齐齐跨马,沿着来时的路高歌而去,回到了王庭。
有朝格图在,大君出走一日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君回来之后对南梁使臣礼遇有加更甚,隐隐透露的意思一目了然。
关乎族人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仍需要十八部首领的同意,当然,阿木尔不是靠着温和的施舍做大君的,铁腕之下,连草原的风雪都会为他俯首。
更何况,南梁的商人已经来过北地很多次了。
他是朔北草原的王,决策正当由他来做。
闲暇时候,阿木尔更像个大君的模样,带着他那长得和小牛犊子一样强壮的灰尾巴大狼,对着枯木一遍遍苦练刀法。
大狼从一开始围着晏昭转圈子,兴许是嗅到他身上有主人的味道,也就不再警惕。
晏昭在这里待了五日,听朝格图说起这头狼的来历。
“大君徒手搏杀狼王,将狼崽叫作狗崽,狗崽长大后瞒不住狼崽子的出身,大君也成了草原独一无二的王,没人敢指摘一位饲养灰狼的大君。”
晏昭听了,心惊胆战之余,心下又觉得熨帖滚烫。
像狼王一样思考的首领也还是心软的大君。
温和的少年也长成了强大的王,依然忧心握不住沉重的斩狼刀。
他摸着灰狼粗粝的毛皮,想起南梁他们养过的猫儿,猫妾跟着别人跑了,哪里比得上大狼忠诚。
朔北的雪夜很明亮,篝火之下,灰狼懒散地卧在主人身边,很快就要到南梁的年关。
阿木尔没问过他什么时候走,但看他近来打听商队,也知道他不能久留。
“你要回南梁天都过年?”
晏昭摇摇头,“我不能久留朔北,等到开春,椋河解冻,吴州朱家的长明船就要北上,南梁商业命脉在他们手中。开春之前,我会留在华光城北阳关,若要与朔北通商必得过北阳关口的正经官道,景瑶和郑从彦都得过。”
阿木尔神色一凝,差点忘了,他可以做朔北的主,阿昭哥却不能做南梁的一言堂。
“他们怕是不好劝说,你……”
“三年。”晏昭打断他说的话,莞尔笑一笑。
“杏子长成树木结果子要三年,桑木成材也要三年,这三年,我会常驻北阳关。”
晏昭临近他耳畔低语,“大君若得闲暇,可入关叙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