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战是和(2 / 2)
“途径朔北的商队若遇上危险,朔北的军队搭救会向其索要财货,这笔救命钱何不由对方自己付呢?南梁以华光城和北阳关为唇齿,驻军屯戍,在此设市,允朔北一队兵马常驻,允朔北之人负货于此,作为交换,他们应当维护自己族人的治安;同样的,朔北也当建城设关,设立市场,互为监管。”
“长此以往,南梁与朔北互相救助,定能成为手足相连的亲人。”
景瑶思索片刻后摇摇头。她倒不是反对晏昭的策略,恰相反,她觉得这人不愧为温大儒的弟子,不愧是辅佐了王楚溪称帝的人,堪比先贤圣哲。
她摇头是因为,她一个人做不了主。
景家先辈与朔北的仇与恨是互相的,她可以放下,不代表灼墨军能放下,也不代表千千万万死于铁蹄之下的英灵能放下,更不能代表南梁的百姓。
当然,还要天都的旨意,郑从彦同意。
但景瑶听过后,还是将晏昭带到了军营,由他亲自与郑从彦列座共谈。
到了新年,军中买了牛羊豚彘,磨刀霍霍,载酒载言。
这一高兴,全荤宴搭上二两塞上白,胸腔生出的万丈豪情,兼团圆节庆不得归家的思乡之愁。
三分醉意催发一腔怨愤,恨不能拔剑杀穿朔北草原,血如墨扬,叫这戍边的士卒再不受地冻天寒,骨肉分离之苦。
景瑶的酒量不错,一见这副情景,不由得为晏昭叹气。
这种时候劝两国和平共处,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晏昭还是得去做,一模一样的话,他又对郑从彦说了一遍。
郑从彦先是一默,膝上放着的手掌攥紧成拳,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
景瑶暗暗示意晏昭换个时机,他心下却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醉后有怒气,心防也薄,最宜直言。他要听北阳关将士的委屈,才好对症下药。
谁知寒暄过后,郑从彦竟好声好气地劝他说:“晏大人没什么事早些回天都,北地苦寒,当心坏了身体。”
“我已上书奏请留在北阳关,筹谋与朔北通商互市。”
话说到这份上,郑从彦指尖摩挲着酒杯,擡眸冷视道:“你是温大儒的弟子,当年与质子如何交好,也该知道如今朔北大君不是当年跟在你身后的柔弱质子,你当心被他三言两语骗得把家国都出卖了!”
这话恐怕不止他在心中说过,南梁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朔北大君与他有旧交情,大概是真的疑心他有背德叛国之举。
无怪他们,他们毕竟不曾见晏昭当年回天都请罪时的模样,故而怀疑他的忠心。
景瑶见过的,无论是祈赈灾民,还是自入牢狱,晏泽芳昭质不损。
所以她今天也信他。
“泽芳兄不是顾念私情不讲大义的人。”
郑从彦瞥了她一眼,更好奇了,景瑶凭什么坐在这里任由晏昭胡言乱语,她是景家人,不恨吗?
晏昭瞧着这二人好似有什么心照不宣,道:“两位有话请直言。”
郑从彦好整以暇敛衽裾坐,挥手命人撤去酒席,换上醒神的茶水来。
半晌,他的醉意醒了,皮笑肉不笑地温言道:“泽芳兄弟,你我同是天德年间进士及第,我虚长你些许年岁,厚颜为兄。”
“兄在北地,弟在天都,吾亦闻之风骨铮铮然。可毕竟不曾亲涉边关战场,战事多变。五年前,南梁危在旦夕,景瑶将军能扶大势于将颓,如今休养生息,兵马齐备,粮草充足,为何不能再现灼墨草原之势?”
“届时,泽芳再去劝你的好友质子大君,让他率十八部降于我南梁,俯首称臣,这才是南北相合,大梁势不可挡!”
声如雷霆,势如洪钟。
晏昭记得,郑从彦做翰林小官时,还是个一肚子墨水的文人。
边关五年,一介儒生都能有金戈铁马杀伐之气,晏昭油然肃穆敬佩。
但豪情壮志不在野心勃勃的呼声里。
连听了他这话的景瑶都忍不住说道:“来到华光城做买卖的朔北人,来往的商队带来了不少朔北的消息。大君阿木尔不是甘为鱼肉的王,他甚至不比先头那位草原雄主那钦大君差,所施政令无一不使朔北更加强大。相较于朔北日新月异的变化,南梁只是在复苏地进行休养生息而已。”
岂料郑从彦也道:“阿木尔不比那钦大君差,我南梁的女帝难道比闵帝还差吗?景将军不当妄自菲薄,你的军事才能和武艺也并不弱于你的父兄。”
晏昭在景瑶和郑从彦之间来回端详,听闻郑从彦是军中谋士,景瑶一身悍勇,怎么武夫反而更谨慎?
郑从彦不欲与景瑶争辩,反问晏昭,“你也是她这个意思?只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她的战绩。”
晏昭无奈一笑,“但景三将军曾亲眼见过朔北大君的斩狼刀有多重。”
“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何故要再起兵燹之祸?何故叫我之百姓提心吊胆惴惴难安呢?”
晏昭将心中思量娓娓道来,“朔北不怕败落,景将军固然能击退蛮人千里,却不能灭其族。蛮人逐水而生,迁徙无根,他们败过太多次,可以卷土重来无数次,但南梁不一样。”
“萧氏或是王氏的天下本无所谓,中原之地,若蛮人叩关长驱直入,他们要是赢了,入主关中,中原百姓反要低他们一等,再要将他们逐出境,可就难了。”
“战与和相较,战则劳民伤财,和则稳操胜券。郑大人,一则要怜天下百姓何辜,不好妄动兵刃;再则,南梁无必胜朔北草原的把握,却不能输了天下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