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帛换粮(2 / 2)
殊不知晏昭也是焦头烂额,彻夜不眠地在想办法。
关清才进帐中,初秋的时节,就燃起了炉火,桌案上浓茶都不冒热气,见晏昭眼底乌青色,关清都不好意思再拿卖不出去锦缎这种小事来烦他了。
“泽芳兄你多久没睡了,在发愁什么,萧吟别去哪了?”
晏昭擡眸,泛着红血丝的黯淡眼眶乍然有了亮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溯沉,你来得正好,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关清难得见到一向稳重的晏昭如此惶然,正色道:“但凡我能帮得上,不遗余力。”
“吴州的丝还没卖出去吧?不卖给南梁了,卖给朔北。”
关清愕然震惊,晏昭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有他的缘由,可世事总不会总如他所愿。
“朔北如何买得起?
“是南梁买得起。”晏昭手中拿着簿子,目光腥红。
“这是天都户部尚书裴谦命人抄录的国库进出钱款。南梁止戈不过五六载,无天灾,仓粮禀实,足三年制粮,国库存了些银两,从朔北买马之后,所剩无几。”
一国之财币本该是机密,晏昭就这么让关清看了,关清堪堪明白他的意思。
两国和谈,南梁买马的事不是机密,关清问道:“买匹马用得了多少银子?”
“良马一匹,价比四十匹绢丝。”
万马之数,难怪买不起!
关清心中腹诽,面上不显,脑海里转了几回,终于想明白了晏昭的意思。
“你是说朝廷要用丝帛换马?”关清沉思道:“这倒不是不行。可因着你那个植桑屋舍道旁,织机入万户的策略,丝帛产量是上来了,但倘是在南梁内部贩卖,价格可是要跌不少的,贬值的丝帛换战马,恐怕朔北不依啊!”
晏昭泛青的脸色摇头,“不是丝帛换马。”
他颤着嗓音道:“如今我们的女帝,和辅佐我们女帝的谋臣,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怎么说?”
“几十万的绢丝卖不出去,砸在丝绸商人手中,必会致使丝帛降价贱卖,此时能吞下这些丝的,唯有朝廷;商人贱卖丝帛,事桑蚕的百姓自然劳而无所得,来年道旁桑苗恐怕就会枯落,织机沦为烧火柴;而后丝帛产量骤减,丝价骤涨,朝廷再放出手中贱买收来的丝帛,国库丰盈。”
关清怔然道:“那这也太欺负人了……”
商人的钱充盈国库,百姓事桑蚕徒劳而无功。十年树木,一夕成废柴,那晏昭所做的不就成了笑话吗?
“泽芳兄,那原来按照你的设想,百姓不辍农耕,闲时种桑养蚕,多出来的这几十万匹布可有去处?”
晏昭饮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掌心蒙住眼睛,手肘支在桌案上,像是无颜见人。
“我原以为桑蚕是为生民计,南梁百姓五十岁可以衣帛,遍身罗绮,不受寒冬苦楚。而除了朔北,西北还有不与南梁国土接壤的国度,倘能打通这条路,百万丝帛也有去处,国库丰盈不过时日长短……”
越说越苦涩了,关清大抵明白他为何彻夜难眠了。
“女帝陛下的野心固然因权势与日俱增,但如此阴诡的夺天下财以盈国库的法子,一定不是她想出来的。”
晏昭咬牙切齿,“是郑从彦!”
关清不欲掺合朝堂之上的争斗,奈何郑从彦之名确实响亮。
晏昭要借丝绸这一进项富国安民,三年桑木始成;女帝猜忌,加之他在天都之事已了,他来了北阳关,与朔北订盟,欲打通朔北通商这条路,再徐徐图之;待到诸事皆毕,不起兵祸,丝绸远销,二十年内,南梁便可再现荣光……
可惜,他到了北阳关,换郑从彦回天都,碰上了野心勃勃的王楚溪,他的筹谋拦腰折断。
晏昭为民生安乐,与朔北相安共利,郑从彦之谋,灭朔北一劳永逸,以图雄霸天下。
于百姓而言,自然是晏昭这样温和的手段更好,然而,于一国之庞然大物而言,无名之民贱如蝼蚁,命如草芥。
郑从彦所为,也无可厚非。
关清叹息,咕哝道:这等智多近妖似的人有一个就好,太多了就会像这样,互为阻碍。
他问道:“还有十三万丝,你想用来做什么?”
“卖给朔北。”晏昭道:“让朔北自愿用卖马的银子买下这十三万丝。”
“强买强卖已是不易,还怎么让他们‘自愿’呢?”
“朱家的长明船也做漕运使用,椋河上冻之前,运万石粮。”晏昭似有犹豫,他觉得好友关溯沉踩进了一个圈套里,一个与他逍遥自在相悖的、送他扶摇直上九重天的圈套,故而他迟疑要不要开口。
关清不知道他顾虑什么,不合时宜地想到朱五公子朱仰月,他们都是厉害的人,走一步算十步,总不是无缘无故让他到北地卖丝绸的。
“我这就给朱五公子修书一封,请他差人运粮。”
关清双手拢袖喟叹道:“事若是成了,史书歌功颂德多少会添我一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