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狼沉沙(2 / 2)
阿木尔很是遗憾,遗憾没能教给朝格图更多。
他□□的马儿扬起前蹄,并不是要认输的模样。
他叹气,勒紧马缰绳,目如鹰隼,环视四周,南方是南梁的阵营,不是个很好的逃亡方向,但只有这里包围最薄弱。
右手掼出斩狼重刀,逼得围困住他的人不得不退避,阿木尔抓紧时机,勒马转弯,就在他们的眼前绕了一个弯,向南方奔去。
朔北的大君向南梁的国土上逃走,还真是挺奇怪的。
只有景瑶眉头紧锁,担忧地看向他奔走的方向。
弓箭手万箭齐发,射中他所骑的马儿,马儿哀鸣一声,跑得更快了,他却在星桥江畔止步,弃马跳入江水中,飞箭入水,杳无痕迹。
景瑶下令,“命人沿河找寻朔北大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传信天都,请陛下下令各州府张贴朔北大君画像。”
星桥江北地支流,在这时节依然寒冷刺骨,一位受伤的大君,活下来的机会渺茫,河边捞尸的人倒是不少。
不单单是捞南梁人的尸骸,还有朔北战死的勇士。
战场上生死搏杀,清扫战场时,为同袍立碑的难能可贵,但还是朔北人的尸首更珍贵一些。
论功行赏,一则看人头、采割敌人的双耳,二则看战场上的勇猛之姿会否入主将之眼。
战争到最后,也无非是满地腥土,血染黄沙,骸骨入泥渍。
留在星桥江对岸北阳关的晏昭,隔岸看着一切。
他说,晏泽芳啊晏泽芳,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该当负愧终身。
他双眸平静,远望着好似一潭死水,好像结局正该如此。
郑从彦从北阳关城墙上观战,余光瞥见阳关下的晏昭,料想他心情不会好,但他心情不错,想和他共享欢愉之情。
“晏大人,我南梁赢了。”
晏昭反问:“夺下飞燕城就是赢了?”
“当然这只是个开头。”郑从彦笑眯眯说:“朔北大君失踪,草原没有首领,趁他们混乱之际,有景将军在,大举攻伐,再率灼墨军追击,未必不能重现当年灼墨草原的荣光,逼朔北俯首称臣,向我南梁上贡。”
“郑大人祖籍华光城,想来没去过朔北腹地吧。”晏昭古怪地看向他,说:“草原的暖季很短,再向北方深入,冬季一到,最先受不住的会是我们的将士。”
郑从彦:“朔北是一盘散沙,此时正是追击的好时机,未必拖到冬日。”
晏昭说不动他,转身离去。
郑从彦从身后叫住他,“听说晏大人和朔北的大君有些情分,若是晏大人见到了他,应当不会隐瞒不报吧?”
晏昭笑笑,转而道:“郑大人,小弟也有一疑。朔北乞源部的首领哈日查盖来我南梁从商,回程途中货物被人劫走,他本人遇害,那些货物怎地在了郑兄故乡人开的茶楼里贩卖呢?”
郑从彦神情一僵,旋即镇定自若,故作震惊道:“愚兄实不知!”
这样矫揉造作兄弟往来的戏晏昭不喜欢,郑从彦来之后他就不掺和北阳关的军事,空暇查了查哈日查盖的死因,一切指向当年华光城遭屠的旧事。
郑从彦不过是拿准了他不会说出去。
晏昭追溯那批茶叶最后去处,原来是吴州的茶摊,非是一家茶摊。
江南爱名茶,哈日查盖明明买得是名茶,可他运回朔北的却只是粗茶。
截杀他的贼人大抵并不知道货物价值几何,但人都杀了,急着出手,有足够身家能收下这批粗茶的不会要,而路旁茶摊收不下这么多的茶叶。
这才让晏昭抓到了尾巴。
然而确如郑从彦所想,且不论有没有证据,晏昭都不会揭发他,否则,先撕毁盟约的就是南梁,于道义上,南梁理当补偿朔北,而郑从彦必然性命不保。
晏昭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所以哪怕他夜半床前瘫着一位水鬼,都没有声张。
星桥江底实在太冷,四肢百骸都困乏,水流裹挟着躯体浮浮沉沉向东而去。
阿木尔恍惚间以为还是噩梦,可手腕间的伤痕不假,泡在水中泛酸涩与刺痛的伤也不假。
双腿仿佛坠了石头一样,没有力气动了……
睡过去就好了,什么朔北南梁,就都没有了。
但是他,留了一个人活在世上。
也是他将朔北族人领向了灭亡。
还是他燃起了战火,害了天下的百姓。
兴许这些都不重要,身与名俱灭,江河万古流……他随波逐流水而去,忽而想起遥远的记忆里,曾有荡舟心许,仰观天、近临山,扑面满庭芳。
阿木尔不能死,他赔不起一个萧吟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