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焚于野(2 / 2)
弥漫在鼻息间的火油与腥气,夹杂着冰冷的雪气。
日头渐渐消失,时间没有了意义,不知道这场仗打了有多久。
两军厮杀酣战,温热的血几乎融化了冰雪,逶迤的暗红色渗入星桥江的冰层下。
暮色将至,夜幕拉下的轻纱笼罩一整个原野时,星桥江上的冰还在燃烧。
谁也不知道朔北的火油从何处而来,大君就这么冷眼看着。
火油烧起的黄色火焰,翻滚起黑色浓烟,碎冰向四方炸开,锋利的冰刃划伤了人,火油深处,焰心渐成黑色。
浓烟不再翻滚的地方,兴许是火油烧尽了,浮冰的光面上,薄冰燃烧着幽幽的蓝光,微弱而缈缈,宛若一个笼着鲛纱的梦。
冰上的南梁将士坠入寒流,岸上的火油也在烧着,分不清是蛮人还是梁人的尸首堆砌坍塌也入了江水之中。
在这样一个化水成冰的夜间,血水难以凝固,渗入江水冰层之下。
今夜月缺,无星辰,夜色如墨,江上火焚冰,好似幽冥界业火现世烧尽罪孽。成千上百具尸首泡在冰流中,逐水而下。
或许到春日,能在朔水畔看到无主的尸魂。
江水上火焰渐渐熄灭后,很快就会再上冻。
大君在江畔下令,“撤军!”
任谁都知道,星桥江的这把火是为了拖延南梁大军的救援,朔北要的是飞燕城中的粮草。
蛮人将飞燕城屠戮了大半,损毁了大半,带着抢来的粮食,踏着万马千军回去了。
景瑶咬牙恶狠狠地啐骂阿木尔,“你是真的疯了吧!”
阿木尔神情淡漠,回答她,“百年前景氏先祖灼墨草原,亦是如此。惭愧,拾人牙慧,自叹弗如。”
景瑶瞠目愕然,只看到了大君奔马疾驰过的背影,马蹄踏起的雪尘霰,雪泥在地上淅淅沥沥成树杈,试图掩过岁月。
朝格图善后,他眼睁睁看着大君越过他,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挽弓搭箭,他不怎么饶过这个机会,放任晏昭继续活着。
那个人是大君的肋骨,是南梁的手臂。他死了,大君必然心丧若死,而南梁,也必然会实力大减。
这一次,他依然没能如愿。
大君冷冷地望过来,似是在看他,带着君王的威严,不需言语命令,仅仅用他那双寒潭坚冰的眼睛看过来。
朝格图指骨颤抖,忍受悲愤收回羽箭。
他放不出这一箭,他的眼睛不在晏昭身上,射手的眼睛不在目标上,这一箭无论如何都不会命中,那就没有放出的必要。
转身而去的一瞬,朝格图却听得耳畔疾风被撕裂,箭鸣擦着他的耳畔过,惊起他鬓角的发丝。
背后高楼之上,晏昭借城墙守卫的长弓羽箭,在朝格图放下弓箭时,他快速拉满弓弦,射向了朔北的大君。
大君薄唇紧闭,淡漠的神情有了裂痕,眸中有不加掩饰的悲凉。
云开雾散,苍凉冰原上,弦月旧缺被这一张弓弦拉满。
大君终于看到了,冰原上一轮血色圆月。
阿昭哥不是庸人,就连箭术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一箭瞄准的是他的心房,大抵月光下,人影斜,叫他的目力稍有些偏颇,才正中肩胛骨。
然而满目血色,他不能不痛,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阿木尔大君心中想,阿昭哥对他狠下了心,走到了这一步。
他翕动嘴唇,哪怕明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仍然寂静无声地说:“我欠你的,还你一次。”
风起冰原,大君领着他浩浩荡荡的大军向北地草原深处疾驰,带着他们抢来的食物。
铁灰色的阴影宛若月下奔跑的灰狼。
岂料郑从彦指挥的南梁大军今夜还是越不过星桥江。
短时凝结的冰层不牢固,步兵不宜渡河,驾马的骑兵本来能涉过枯水期江水,奈何,此夜腥云蔽月,血尘没泥沙,骸骨浸透寒流。
江水空流,怨魂骨血不散,马儿扬蹄嘶鸣,竟生出了胆怯,不敢渡江。
朔北人已退,今夜渡不渡江无关紧要了。
不急了,郑从彦自江岸眺望了对岸发生的一切,冷笑道:“自古水淹洲渡,火烧于林,朔北大君所用水上火之计,葬送无数将士性命,也算他奇兵制胜。”
“然水火无情,水火之计,历来是折损寿数之计,他两计合用,过分狠戾,如何能担得稳君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