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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五章:仁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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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州知州乃是我族亲,王氏本是北宋开国名将王全斌之后,先祖任忠武军节度使,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五朝,文武双全。但到我祖父那代,樊司年的母亲远嫁均州,这些年少有联络。可就在魏璟来找我的数日之前,我收到这封书信,信中樊司年希望得到鄙人引荐他到朝中就任,事成后必有重谢。他素闻我喜好书画,凡品难入眼,故愿献上传世名作《早春图》一幅。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樊司年是何方神圣?消失了二十年的画,朝中动用专人都苦寻不得,他一介均州知州,书画门外汉,简直无稽之谈?这信多半是蓄意引诱我先助他在东京谋得官职,再借机以伪作诓骗。因此我收到信后也未曾放在心上。”

“呵呵,可是你没有想到,世上之事就是没有定数!”李崇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看来你也已经查到了那个画学生私盗《早春图》逃亡均州的事?” 王葭升微微颔首:“的确,谁会曾料到,偏偏是在这危机之时,《早春图》的线索会重新浮出水面。当时魏璟来访后,要在数月之中去找那么大一笔钱财弥补亏空,除非找到当年神宗的这个秘密国库,不然绝无可能。我已年过古稀,身边能够调动的权力不多,为了不伸张,唯有将这封信作为最后的一丝希望。当时我想或许苍天怜我,让我有生之年能见一见这传世名画,又让这幅画解我燃眉之急。于是思忖一夜,第二日一早我便决定亲自赶往均州。”

“可是到了均州之后,你并未将《早春图》直接带回来?” 李崇克不解。

王葭升发出悲哀的苦笑,明显透着不甘和懊悔:“如果当时我再能在均州待上十天半个月,《早春图》就能到手,可偏偏……我不该那么自信!”

洪知儒听得一知半解:“将经过仔细说了!”

“到了均州,樊司年便向我引荐了方衍州,此人是均州的地头蛇,《早春图》的消息就是他从黑市得知。据他说,有人近日出售神宗年间遗失的郭熙画作,此人在元祐五年回到均州,很有可能t是当年从宫中带着画私逃。隐姓埋名多年,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近日在黑市欲出售此画,此人小心谨慎,每次都不亲自露面,也不透露姓名。当听到宫中和元祐五年这两个要点之时,我便产生兴趣。要知道这两个细节当年只有宫中经历了此画失窃之人才会得知,那么说不定真的能顺着线索让《早春图》重现天日。我设了一个小小的局便引他上钩,这个严三将藏画拿出来售卖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贪财,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急着用钱。” 他鄙夷地付之一笑:“果然,后来的事你们也都清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洪知儒盘问。

“人算不如天算,我本应该亲自将这件事督办到底,得了画先回开封,以免夜长梦多才是。可是偏偏我此时知道了方衍州有一个兄长!”

“你是说方野鸣?”

“不错。要找到国库宝藏所在,光有《早春图》是不够的,除了从这个画学生身上设法得到图之外,更关键的是找到另一副画的线索,并且知道如何用这两幅画去破解宝藏所在。当年,这个秘密被牢牢抓在神宗和王安石的手里。事情过去那么久,要让秘密重见天日,只有找到王安石当年的亲信。事有凑巧,这个方衍州的兄长方野鸣正是当时在西京南路一带颇为兴盛的承天教在均州的分堂堂主。而承天教的教主,正是当年王安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林擎。”

“所以你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便策划了让方野鸣两兄弟去偷袭承天教,逼林擎说出当年秘密?”

“光靠我和方氏兄弟,以及手下那些鼠辈怕是很难事成。林擎为人机敏,要想引诱他讲出秘密断是不可能,只有以性命要挟。”

“所以你找到了卢昭义?”

王葭升点头:“卢昭义当年跟随太后,这么多年来我通过太后身边的内侍高金福和他一直都秘密联系,只不过,他的目的是铲除新党,而我的目的是找到《早春图》。不到必要时候,我不会请他出马,更不会暴露他隐藏的身份。这些年他自顾自在江湖上树立威信,在各门各派中安插了不少人马,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他追查宝藏的下落,最为合适。况且方氏兄弟二人唯利是图,为人轻浮不可靠,我也绝迹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放心交给他们去办。”

“所以你立即和卢昭义密会,将事情始末都和他说明安排清楚?”

“其实也并不复杂,一方面让方野鸣在均州接了《早春图》,卢昭义派玄机子亲自带入京中给我。另一边卢昭义找了烈鹰门,而方氏兄弟则和承天教内部的其他叛党里应外合,攻入总教,让林擎束手就擒。若当时计划实施周全,那么《早春图》和宝藏的线索,半月之后就能妥当送至西园,掌握在我手中。”

李崇克冷笑:“嘿嘿,驸马,你未免设想得太过完美,没有想到玄机子半路失了图,而林擎宁死不屈。”

“当时我和卢昭义将当年王安石的亲信一一列在纸上,本以为少了一个林擎,还有刘一照、还有于中仁,没有想到卢昭义这个混账一事无成,反而让当年的知情人一次次殒命,最后自己也被逼到自尽收场。而玄机子比他老子更蠢,连《早春图》被掉了包都浑然不知。”他闭起双眼,咬牙切齿。

李崇克将王葭升所说的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侧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驸马指教。”

“你是想问,我是如何得到《早春图》里藏着秘密,需要找到另一幅图才能破解?”

李崇克郑重点头。王葭升擡了擡虚弱的手臂,整理了素白的宽袖:“所有人都在外等候吧,留你李崇克一个人。”李崇克心中猛烈地抽动了一下,怔怔地想起一个尘封在记忆中的片段,他又随即觉得自己的猜测未免与此时毫不相干,太过荒唐。他迫使自己回过神来,对洪知儒使了个眼色,洪知儒一看时辰,若王葭升果真服毒,那很快就要到两柱香的时间。为今之计只有顺着他把案情全都交代为上。他指挥身边侍卫退到屋外,将屋子团团围住,料他此刻身重剧毒,西园也已空空荡荡,搬不出什么救兵。

李崇克将房门虚掩,屋内又变得灰暗一片,两人在这书卷堆中透过浑浊的光线望向对方。李崇克只觉得对方虽是将死之人,可是眼神之中,却依然犹如深潭般藏着许多故事,他这一生,享尽了凡人不可能拥有的荣华富贵,又凭一己之力差点撼动了几代君王所守下的内藏,这样一个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贵主,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过完人生最后的一段时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葭升漠然道:“我这一生潇洒不羁,随心所欲,过着旁人羡慕不已的日子。可也正是这般的生活,让我日渐骄纵,久而久之变得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你一定会说,身为驸马,我还有何不满。”

李崇克没有回答,只默默地听他说下去。王葭升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又与刚才不同,透过暗处闪出一丝犀利的目光:“若说我这生有没有最后悔却无法改变之事,那便是与仁安公主的婚事。若说我这一生有没有最痛恨却又无法回避之人,还是仁安公主!”

李崇克的胸口仿佛被尖刀扎了几下,他的双耳发出嗡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王葭升居然在临死之前,留他一个先帝身边的阉人在眼前,和他说起自己已故的亡妻,这不可能是出于偶然。是的,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素闻仁安公主贤良淑德,连驸马你的生母重病,公主都屈尊降贵亲自侍奉汤药。又闻当年公主病重,还不忘求先帝将驸马都尉从均州调回东京。如此贤妻,夫复何求?倒是驸马你的所作所为……”李崇克机械地阐述着这些世人皆知的事实,而王葭升一旦听人谈起公主的这些贤德之举,都会泛起鄙夷和不屑。

他并不是不曾爱过这个温柔善良的妻子,可是她的地位毁了他的仕途,所谓的天赐良缘让他满腔的政治抱负化为虚有。作为驸马,他不但不能参与朝政,而且就连朝政大事都不能议论,甚至连跟什么人来往,也受到朝廷的监视。为此,他冷落她,远离她,而她不离不弃,这让他更加决意施以报复,他挥金如土,奢靡无度。他迎娶三妻四妾,在她面前寻欢作乐。正是经年累月慢慢的折磨,耗尽她对婚姻的最后一丝热情。

王葭升冷冷道:“神宗去世之时,元祐元年哲宗即位,年仅九岁。神宗死前,将早春图的秘密告诉了哲宗,那么小的孩子想必对这个秘密一知半解,更别谈什么新政旧党的利害关系。我想当时高太后必定也是间接得知了这个宝藏的存在,但是神宗素来了解高太后的为人,以及他和司马光一心想要铲除新党的决心,一定会叮嘱哲宗皇帝不可将秘密的关键所在泄露给他人,尤其是太后。太后虽然极力想要追查这个宝藏的所在,可是这毕竟事关皇家声威,她断然不会大举调查。只有她身边最亲信的人,知道《早春图》关系着这个秘密宝藏。”

“所以仁安公主是其中的知情者?”李崇克追问之下,对方并没有否认,李崇克惶恐道:“可是你与仁安公主嫌隙丛生,她为何会将秘密告诉你?”

王葭升擡起头,看向阴影之中的李崇克,脸上洋溢着狡诈而得意的笑:“熙宁五年,流芳亭外,斜阳春色!”

李崇克一阵眩晕,向后退去一步,无力地反撑在一根门柱上:“你!你当时?”正是那一日,宋神宗命郭熙作《早春图》,预言大宋新政一帆风顺,举国兴盛。那一日,绝望的仁安公主受尽驸马侮辱,意图投湖结束生命,却被无意经过的李崇克意外救下。那一日,年少的李崇克与仁安公主交心而谈,他不知,自己竟然成了落魄公主的牵挂与寄托,也成为了驸马日后相要挟的唯一把柄,代价便是公主心中所守着的《早春图》秘密。

熙宁五年,《早春图》将宋神宗、郭熙和王安石三个名字用一根看不见的命运之绳串联起来,而缠绕在这根绳线之上的,还有另外三个本应远离朝政和政治中心的人。王葭升咳嗽中带着哭和笑,奋力地喘气道:“李崇克,你做梦也想不到吧?所有的这一切,竟然会与你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安排?到头来,我们所有人都是被它玩弄在鼓……咳咳……鼓掌之……之中?”他剧烈地咳着,李崇克瞪大了双眼在黑暗中搜寻着什么,仿佛眼前又回放出当年流芳亭外的场景t,当年那个柔弱绝望的面容,那个与他倾诉衷肠的可怜人。等他再回过意识的时候,只听背后啪的一声,洪知儒破门而入,一步冲到王葭升身边。

那个骨瘦如柴的身体已经瘫倒在书卷堆中,阳光再次从屋外照射在他惨白如纸的面腮上,嘴角、鼻孔和眼角,几道殷红鲜血如同在宣纸上的颜彩笔触一般,优雅地延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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