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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贺表来了(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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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怀疑,他脸色愈发青白,喘息声粗重而压抑,不再像是一位执掌乾坤的帝王,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警惕而多疑的衰老困兽。

陈洪那尖厉的质问,恰好戳中了他此刻最敏感、最不愿深思的角落。

嘉靖帝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他斜着眼,目光从眼尾扫向黄锦,那眼神里没有了丝毫温度,只剩下被彻底冒犯后的冰冷猜忌,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对一切都不再信任的审视。

“黄锦……他问的……朕也在问!你……为何阻他拿人?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这……这难道不是一次有预谋的羞辱?!告诉朕!”

黄锦的头叩得更低,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清晰:“回皇爷,奴婢……奴婢失察。镇抚司每日呈报百官情状琐记,前日确有一则,提及海瑞于城外老铺购置一口松木薄棺,由后门送入其宅。奴婢当时……当时只以为是其家中有长者病重,提前预备后事,此乃民间常情,且海瑞家境清寒,备棺亦非奇事……便未敢以此等琐细污渎圣听。如今看来……如今看来,此獠竟是早已存了死谏之心,自绝于陛下、自绝于朝廷之举!”

他陈述的是事实,未敢有半分增减,甚至带着请罪的惶恐。

然而,这番话在此刻的嘉靖听来,却如同火上浇油。

不是疏忽,竟是早有端倪?

而这端倪,竟被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大伴以“琐细”为由轻轻放过了?

果然,陈洪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猛地迸发出一种恶毒的光,他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扳倒黄锦的绝佳机会。

于是陈洪立刻抓住这个缝隙,声音拔得更高,几乎要刺破殿宇的沉寂,对着嘉靖尖声道:“主子!主子您听见了吗?早有预备!连棺材都备好了!这不是一时狂悖,这是处心积虑,是早有预谋的死谏!这背后定然有人主使!定然有人指使!否则他一区区六品主事,安有如此胆量?又安能算计得如此精准,偏在这万寿宫吉日发难?!这是要打皇爷您的脸,要搅乱朝局,要毁这万寿庆典啊主子!”

“预谋……主使……!”

嘉靖帝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陈洪的话,精准地戳破了他那已被海瑞奏疏刺得高度敏感的心防。

他猛地挺直了些许身体,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狠狠扫过下方黑压压跪伏一地的百官,最终又钉回黄锦身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偏执:

“说!黄锦!你告诉朕!是谁?!是谁在背后主使这狂犬吠日之举?!这朝堂之上,是谁容不得朕安生?是谁要借此发难?!说!”

黄锦伏在地上,沉默如同磐石。

他能说什么?他确实再无别情可奏。

海瑞备棺是实,但他绝无从得知海瑞奏疏内容,更无从揣测其背后是否真有牵连。

此刻任何猜测,都是引火烧身,更会将本就混乱的局势推向不可控的深渊。

他只能以沉默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

而这沉默,在嘉靖眼中,却近乎一种无声的默认,至少是无能!

连最贴身的奴才都查不出蛛丝马迹,这岂不是更印证了对手的老谋深算、其势力的无孔不入?

远处的百官队列,早已是落针可闻,人人面如死灰,体若筛糠。

赵贞吉更是恨不得将头埋进金砖缝里去,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里衣。

海瑞是他的属下!那口要命的“贺表”是他亲手从海瑞家中取出,又亲手送入这西苑!

无论海瑞背后有无主使,他赵贞吉一个“失察”、“昏聩”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遭同僚那若有若无、却又冰冷刺骨的视线。

首辅徐阶,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态,花白的头发在额前散落少许,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

他那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背部线条,似乎也僵硬了几分。

无论他心中如何叫屈,如何自认清白,在这等惊天事变面前,作为文官之首,他首当其冲。

陛下那“主使”的怀疑,即便毫无证据,第一个要疑及的,自然是他这位似乎最有动机、也最有能力“和皇帝扳手腕”的首辅大人。

他心中一片冰寒,深知此事一个处置不当,便是泼天大祸。

就连圣眷正隆、似乎超然物外的陈恪,此刻也微微垂着眼帘。

他能感受到那无形中也可能扫过自己的猜忌目光——前番陕西赈灾,是他力荐的海瑞。

此刻,他心中并无惶恐,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如同置身风暴边缘的礁石,默默计算着浪涛的力度与方向,等待着最关键的那一瞬,才能出手稳住即将倾覆的舟楫。

他知道,嘉靖此刻的疯狂猜忌,并非全无道理,在这份将皇帝批得体无完肤的《治安疏》面前,整个文官系统,甚至包括他陈恪,都成了陛下眼中潜在的“敌人”。

嘉靖帝的目光如同失控的烛火,在殿下那些匍匐的背影上来回扫视,每一个低垂的头颅,此刻在他眼中都仿佛藏着无尽的阴谋与背叛。

他喘着粗气,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孤绝感涌上了心头。

是啊,他们都有可能。

徐阶?高拱?那些清流?甚至是……裕王?

这金碧辉煌的殿堂,这匍匐在地的百官,此刻在他眼中,竟变得如此陌生而危险。

他紧紧攥着那份奏疏,仿佛那是唯一真实的东西,而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了一层令人窒息的、充满恶意的迷雾之中。

所有的劝谏都可能是逼宫,所有的恭顺都可能是伪装,所有的“巧合”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阴谋。

嘉靖此时不再相信任何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嘉靖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

他看到的,是一片恭顺的头顶,一片惶恐的沉默。

没有人出声。

没有人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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