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尾声(2 / 2)
这四个字,让所有暗中观望、屏息以待的势力,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不解与揣测之中。
陛下这是何意?是暂时不想杀,以彰显“仁德”?还是另有深意?
无人敢问。
于是,海瑞便从刑部大牢,被移入了那座更加阴森、更加令人绝望的北镇抚司诏狱深处。
没有审判,没有刑期。
仿佛被遗忘在了时光的角落。
诏狱那潮湿阴暗的单人牢房,成了他最终的归宿。
每日粗粝的饭食,透过狭小气窗变化的微光,以及狱卒那沉默而偶尔带着一丝复杂探究的目光,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
然而,海瑞的神情却异常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
他等待着最终的结局,无论是斧钺加身,或是老死狱中,皆坦然无惧。
他点燃的火,已然留下。
至于这火种能否燎原,已非他所能左右。
他求仁得仁,心中再无挂碍。
而在那煌煌朝堂之外,海瑞那番掷地有声、字字泣血的诤言,却并未因其身陷囹圄而真正消失。
它像一颗坚硬无比的种子,被那场惊天动地的雷霆狠狠楔入了帝国僵冻的心土深处。
或许在某个深夜,某位清流御史在秉烛夜读时,会无意识地停下笔,眼前闪过那日听闻的奏疏片段,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滚烫与羞愧。
或许某位地方知县,在应对上司摊派、强征苛捐杂税时,脑海会蓦地闪过“嘉靖者,家家皆净”那泣血之言,手指微微颤抖,最终化作一声无力叹息。
他们依旧沉默,依旧顺从,依旧在固有的轨道上运行。
但某些东西,的确已经不同了。
那是一种无声的裂痕,一种深藏的共识。
一种“原来有人敢说,原来我也如此想”的微妙连接。
它不足以改变现实,却足以侵蚀信心,动摇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威根基。
这共识,嘉靖皇帝或许隐隐有所察觉,却无法根除,只能以绝对的权力暂时压制。
大明这辆沉重而华贵的马车,依旧沿着原有的轨迹,在千疮百孔的道路上,吱呀作响地前行。
国库依旧空虚,太仓银库跑老鼠的传闻并非笑话。
各地的请饷文书,灾荒报告,依旧雪片般飞向京城,户部依旧在拆东墙补西墙,焦头烂额。
东南沿海,小股倭寇的骚扰从未真正停止,边镇将士的棉衣和饷银依旧时有拖欠。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阳光之下,似乎真的从来没有新事。
然而,在那肉眼难以察觉的土壤深层,在那腐朽庞大的根系之侧,一颗被风雪掩埋的种子,确实已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颗被名为“开海”的愿景所浇灌,被一个年轻伯爷近乎疯狂的承诺所催芽。
最终,地得到了那位最高园丁一丝默许般审视的种子。
它能否顶破这板结千年的重压?能否抗拒周遭腐殖质的侵蚀?能否真的迎来别样的春光?
无人可知。
就连那位坐在西苑精舍,时而翻阅道经,时而凝视海图,心思幽深难测的嘉靖皇帝朱厚熜,或许也在等待着答案。
他依旧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依旧享受着万民的匍匐。
但这一次,他或许不再会轻易将那株可能带来不同景致的嫩芽,随手掐灭。
风雪依旧笼罩着北京城,寒冬正深。
但寒冬总会过去,而春天,或许真的不会再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