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2 / 2)
贺卿生无意识摁紧了心口,那动作与应去劫当下如出一辙。
“生生,你修逍遥道,我不管你从心而为,舍身救世;我过红尘劫,你也不能让我摒弃情欲……削弱情绪也好,彻底忘了也罢,我都不愿意。”
“对不起,我爱你。”
……
那晚的对不起里夹杂了多少我爱你,贺卿生和应去劫都数不清。
就像尖锐的爱里夹杂着多少钝痛,或许只有两人裂开合上又裂开的心脏可以知晓。
贺卿生失去意识一阵后,情况每况愈下,应去劫也好似大病一场,形销骨立。
贺卿生看在眼里,急得无可奈何。
同昏迷中一晃而过的七年不同。
这次她看着应去劫一遍遍割肉,一遍遍放血,一遍遍画着诡谲复杂的阵法,看着他满怀希冀地看着血阵亮起,又麻木地望着光芒散去,囚在无边血色里,像是濒死的困兽。
无数次的尝试让他心力交瘁,紊乱间,利刃再次指向了心口。
贺卿生凄然地想去夺不留痕,但手臂一次次穿过了长剑,最终无力垂下,“应去劫,求你,别这样,算我求你……”
“那算我也求你。”应去劫声音喑哑,“求你,别死。”
贺卿生给不了他肯定的回答,她于心有愧。
不留痕瑟缩一下,被应去劫呵斥在原地。
贺卿生催道:“不留痕,还不走!”
剑灵自然听不到贺卿生的指令,但好在它抗拒本能地挣脱了应去劫的手。
应去劫忽地目光一亮,“不留痕,你能看见她对不对?不留痕!”
灵剑仓皇地往外蹿去。
应去劫踉跄起身欲追,被贺卿生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她说:“应去劫,最后陪陪我吧。”
她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别找了。”没办法的,她想,“最后陪陪我吧。”
应去劫整个人颓然塌了下去,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的脸颊愈发瘦削,凌厉得吓人,望过来时,像是陷入终年积雪的寒潭。
贺卿生尽可能地放缓声音,“应去劫,十二垣的事情解决了,师兄师妹和扶留亡魂都已渡尽,余复的情况也有好转,我……我还想再去见一面祖母,好不好?”
这是贺卿生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最后一个办法。
除了应去劫,她没有遗憾了。
许久后,她如愿听到一个好字。
玄丹宗的阵法到灵界,再从灵界外出京都,于现在的应去劫而言不过是须臾。
他越过灵界时,手腕间自然缠上了股黑气,将红镯的光泽掩映了五分。
他甩了甩,没甩掉,贺卿生解释道:“这是灵界用于约束来往两界者的记号,不必担心。”
应去劫愣怔地看着腕间红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了?”
“没事。”
“以为你近乡情怯呢。”
“还好,祖母的情况我每年都有探查,老人家很康健。”
七八年过去,应府景色如旧,紫檀木制成的牌匾上,闪粉勾勒出的字体在阳光下仍旧金光熠熠。
站在那扇威严的大门前,贺卿生竟生出了种时光错乱的观感——
和多年前一样,应去劫端着个小木偶,站在了应府门前。
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拦他。
远远便听见有小厮通报,乐伯许是在附近,很快从中迎了出来,“公子!您回来了!老夫人昨日还在念叨您呢。”
应去劫微微颔首,跟着乐伯往老夫人处走去。
他们这次回来没有提前说,闲置久的屋子不能贸然住人,两人兜兜转转又住回了偏院。
一成不变的老旧事物很容易给予人稳定的安全感。
贺卿生同应去劫讲话时,总觉得好像时间还停留在从前某个阳光充足的午后。
当然,这是贺卿生的感觉。
应去劫则已经在突然响起和戛然而止的对话里,练就了一身搭话的本事。贺卿生沉睡,他便在心里重复演练过去,贺卿生醒来,他便自然地就着上一次话题继续。
游岱和齐绾等人寻到应府时,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青衫男子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淡得像一副快要消逝的水墨画卷,他时不时侧身,同一旁小桌上的木偶笑语几声。
明明是秋日暖融惬意的景象,却叫他们几人寒毛倒竖。
“真巧,刚好生生说无聊,你们便来了。”应去劫对他们招招手。
几人知道玄丹宗少主殿的情况,奉命来寻应去劫下落,怎么也没有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场面。
“应医师,贺卿生不在了。”不知谁哽咽着说了一句。
应去劫也不气恼,面色如常,“哦,可能只是你们看不到生生而已,你们要说什么我代为转达即可。”
“应医师,贺卿生不在了,她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若无事,今日便到此为止。”应去劫微微不悦,“乐伯,送客。”
“应去劫,你手上的红镯已经消失了!”
“胡说,怎么……”应去劫呼吸一顿,他手腕上如血的红镯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无措地伸出一双手,来回看了几遍,又起身踉跄着将屋内屋外仔仔细细搜了个遍。
那只红镯在他不知不觉间,无影无踪。
应去劫按了按心口,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原来离开是这样安静的啊,没有争执,没有血泪,没有歇斯底里,生命中某块重要的东西就此消失,悄然无声。
应去劫攥紧心口。
可还是好疼啊,疼得恨不得去死,一头扎进忘川……但他又舍不得忘个一干二净。
——小医师模样也生得俊俏,可曾许过姻亲?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地府结个姻亲。
——应医师,我自是极为喜欢你的。
——我见山水灵秀,见草木枯荣,见人世烟火,见一人,仍不免心生欢喜。
……
——应医师,听桃桃和应鸿风说,东郊春日的桃花近年来开得绚烂,等明年春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骗子。
应去劫重重摔倒在地,发出困兽般的一声呜咽,所有的回忆带着秋日萧条的落叶和冬日凌冽的大雪,将一人埋葬于此。
孤鹤哀鸣,有风拂过他眼角眉心,恍然像是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