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七日鬼哭(终章) 笼。(2 / 2)
“小满死了。”
翁红梅有些迷茫,大脑还没来得及对这句晦涩难懂的话作出反应,眼泪却已经率先掉了下来。
后来她们弄到了婚礼现场的录像。
婚礼开始之前,似乎在进行某种热闹的活动,男人背着小满,顶着五彩斑斓的彩带往前走。
走了六七米,男人忽然不小心一个踉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小满从背上摔了下去。
婚纱被狼狈掀翻,刚做好的发型也因为磕到地上而变得无比散乱。
小满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坐在地上久久没动。
背景音似乎还有什么人在起哄,哈哈大笑着说:“猪八戒背媳妇,你这猪八戒也不行啊,怎么还把媳妇摔了?”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走到小满面前,却不是为了扶她起来:“你这几天是不是吃胖了啊,这么重!”
可小满是她们所有人里最瘦小的,不到八十斤。
小满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站起来,往化妆间走去。
后来,她再也没出来。
这是小满人生里唯一一次抗争,也是最后一次。
小满的死就如同给翁红梅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打了个哆嗦,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寝室里从此少了一个人。
几个月后,一个来自其他寝室的女生因为和舍友不合,搬了进来。
新舍友性格古怪,闷声闷气不爱吭声,她们寝室再也没有热闹过。
转眼大学毕业,三个女孩各奔东西。
安安勇敢地一个人去大城市闯荡,圆圆留在家附近考编,翁红梅决定继续读书。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家里的电话来得一次比一次频繁,话题也越来越让她反感。
从一开始单纯的诉苦:“你爸根本就没有心,怎么能对我这么狠!我的胳膊好几天擡不起来了!”
到后来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谈个朋友?”
“你王阿姨家儿子和你年龄相仿,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呢,是什么公司的小领导,你俩什么时候见个面看看吧。”
起初翁红梅还能用学业繁忙的借口搪塞,直到研究生毕业那一年,深更半夜,母亲又打来电话。
电话另一边,中年女人情绪激动,大声质问:“给你安排的相亲你为什么不去?”
翁红梅听见这事就烦,随口道:“太忙了,我把这事忘了。”
“你是不是压根不想结婚?!你还是不想结婚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结婚,我就死给你看!你自己斟酌一下,你到底是要坚持什么所谓的单身主义,还是要我这个妈!”
翁红梅脑袋嗡嗡转,刚想说什么,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翁红梅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真的做出了这么极端的事。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手都在哆嗦,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的票,行李都没收拾,紧赶慢赶飞回家,马不停蹄地前往市中心医院。
母亲刚被抢救回来,意识恢复没多久。一看见翁红梅,眉头竖起,冷冷地丢出三个字:“不孝女。”
翁红梅一整天没吃饭,又一直赶路,此刻扶着病床的栏杆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她唇色苍白,忍不住问:“我就想知道,我必须结婚吗?”
“你必须结婚!”
“可我结了婚不会幸福啊。”
“结婚过日子图的就是一个安稳,两人相互扶持有个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你看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幸福吗?”
翁红梅不再吭声。
这件事犹如一个导火索,从这天起,翁红梅开始频繁做噩梦。
每次噩梦几乎都围绕同一个场景,结婚以后。
在梦里,她被丈夫囚禁在家,彻底失去自由。有时候她还能从门缝里看见一只眼睛,那是她的丈夫在窥视她。
梦里的丈夫酗酒,每天深更半夜都会不停地砸门。梦里的丈夫家暴,总是一把扯过她的腿,辱骂殴打她。
而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她那样乖顺,一点也没想起来反抗。
逐渐逐渐,这些噩梦演变得愈发严重。
她在梦里被强迫着生下了一个孩子,神经衰弱的她被婴儿的啼哭声吵得不得消停,甚至无数次萌生过想把它掐死的念头。
直到某一天白天,在现实里,在人行道上,翁红梅听见耳边循环不断的啼哭声时。
她意识到自己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
她疯了。
她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对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无数个被恐怖眼睛窥视和被婴儿啼哭吵醒的尖锐梦境中,她无数次想自我了结。
她好痛苦。
于是一个念头产生了。
她决定和当初的小满一样,施以最后的报复。
还有七天就是翁红梅的生日。
她平静地回了趟家,在饭桌上和父母宣布:“我结婚了。”
母亲又惊又喜,缠着她问了很多东西,但翁红梅一句都没回。
母亲有点失望,终于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翁红梅忽然咧嘴笑了:“对我?他平时把我关在家里,经常殴打我,就和爸爸平时对你的方式一样。”
母亲愕然,无话可说。
还剩六天,翁红梅给母亲打去电话:“他昨晚喝多了,在客厅里打碎了酒瓶,我一脚踩上去,现在脚下一直流血,我该怎么办?”
还没等母亲回答,翁红梅就把电话挂了。
还有五天,翁红梅给母亲发消息:“他每天都在我的房门前走来走去,我爸平时喝醉酒也是这样吗?”
还剩四天,翁红梅又说:“唉,他昨晚回来尿在了我的卧室门口,他总做这样的事。不过,过日子嘛,不都得经历这一遭?”
直到翁红梅出现在家里,提到自己的孩子总是啼哭不止,朝母亲请教哄孩子睡觉的方法时,母亲脸上忽然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恐惧。
她惊恐地说:“你哪来的孩子?!你是真的疯了!”
翁红梅觉得自己没疯。
她的胳膊上满是丈夫家暴时留下的伤口,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门缝里那只窥视自己的眼睛。
每一处,都是丈夫真实存在的痕迹。
结婚前,他们就总说自己疯了,结婚后,他们还是说自己疯了。
翁红梅觉得奇怪,她觉得最正常的人就是她自己。
第七天晚上,翁红梅竟然看见了小满。
小满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裙,那样清纯美好。
小满关心地问她:“小梅花,你的头上怎么全都是血?”
翁红梅觉得有点想哭:“被我丈夫打的。”
“小梅花,你的头发怎么留了这么长,还穿着脏脏旧旧的衣服,你不是最爱干净吗?”
“我的丈夫把我囚禁了起来,他不让我自由活动,我也不想这么邋遢。”
“小梅花,你的脸色好差。”
“我的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哭,我根本睡不了一个好觉。”
小满很疑惑:“小梅花,你的脚怎么是倒着的?”
翁红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后跟果然朝前:“可能是因为我家里人总说我越活越倒退吧,所以我现在每次走路都在倒退。”
小满笑了,问:“你以前不是说自己绝对不结婚吗?”
翁红梅茫然道:“我……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翁红梅看见小满越来越远,于是翁红梅慢慢跟上小满的脚步。
“小满,你要走了吗?”翁红梅问。
想了想,翁红梅又问:“你喜欢我当年送你的口红吗?”
“喜欢啊,我都没舍得把它带去我的婚礼。”
小满回头朝她笑:“我不会走,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于是手腕砰然垂下,翁红梅在浴缸中静静地死去了。
意识彻底抽离前,她忽然想起十八岁的某一天。
那时刚和父母争吵完,她躲在房间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哭。
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话:
【有些事情真奇怪,怪到我难以理解。我无数次和我的父母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向往婚姻的人,也不期盼过什么儿孙满堂的人生,时代早已经变了,一个不想结婚的女孩在结婚以后是不会幸福的。】
【而口口声声为我好的人,我的父母,我最爱的家人……】
【他们却硬要逼我走向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