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绝望(2 / 2)
这里纪律森严,管理封闭,是他父母那些无所不在的“关系”唯一难以渗透的壁垒。
他终于切断了与家里的大部分联系。
在部队的几年里,他找到了另一种秩序,另一种生活。
每一天的摸爬滚打,每一次的服从与执行,都像是在用最坚硬的磨石,磨去过往烙在他身上的印记。
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远在龙城的父母宣告:这一次,我的命,我自己操盘!
几年的服役期转瞬即逝。
直到他脱下军装,准备走向新生活时,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长官才不得不告诉他一个被全连队默契保守了多年的秘密——他的父母从未放弃“拯救”他。
他们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持续不断地施压,试图让部队勒令他退伍,或者以任何可能的方式,把他尽早塞回那个“留学”的既定轨道上。
“弟兄们都知道你家那点事,”长官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大伙儿早就通过气了,能挡的都给挡了。老单,你那会儿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劲,像个和社会完全脱节的机器人。咱们帮你找回了点‘人味儿’,可部队……终究不能留你一辈子。”
长官叹了口气,语气变得郑重:
“公派留学的资格是有时限的。我们都觉得,以你的脑子,去学更多东西,比在这里跟我们耗着,更有前途。”
单提兰叹着气,他知道这一次躲不掉了。
然而,刚刚走出军营大门,憧憬着新生的单提兰,迎接他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大搞“前辈文化”的乎浑邪军营,鼻孔朝天的宪兵都对他这位高材生客客气气的,更别提其他士兵和军官了,入伍的这几年,他未曾受过一次体罚。
此刻,却在重获自由的瞬间,被守在门外的父亲,当着所有送行战友的面,结结实实地抽在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灼烧着面颊,更灼烧着他的尊严。
单提兰甚至没有偏头去看父亲那愤怒而扭曲的脸,他径直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回到家,他沉默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一把牙刷,一块毛巾,充电器,以及那台大学时父亲才勉强同意购买、里面却装满了监控软件的笔记本电脑。
他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像完成一场仪式般,割断了与这个物理意义上的“家”的最后牵连。
直到站在机场,望着起落的航班,他内心一片麻木的空白。
父母用尽了所有沟通方式,咆哮、哭泣、恳求、威胁,但他仿佛在迈出军营、挨下那一耳光的同时,就把感知情绪的开关彻底关闭了。
走出军营的第二天,他就又离开了这个“囚笼”。
在艾达的四年,是单提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他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疯狂地汲取着知识,那颗被冰封已久的心,逐渐恢复了温度与跳动。
此后,他回国入职王庭物理研究所,前途一片光明。
他变得开朗,找回了笑容,甚至与隔壁科室的女研究员坠入爱河。
他们在同僚们的祝福下举办了温馨的婚礼——当然,没有通知他的父母。
然而,命运的急转直下毫无征兆。
当他潜心钻研的高能护盾理论触及某些核心机密时,秘密警察找上了门。
一纸莫须有的罪名,将他这位天之骄子直接打入了燕山地底那暗无天日的监狱。
正是在那冰冷的囚室里,在他人生最绝望、最脆弱的时刻,一股无法抑制的“想家”的情绪,第一次猛烈地席卷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沦落至此,父母却没有来看他一眼,没有为他的冤屈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直到此刻,所有被刻意遗忘、被麻木封存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因为当初受到的创伤太深,才将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全部封锁。
这里,早已不是家了。
那个他曾经拼命逃离的地方,或许,也从未真正成为过他的港湾。
单提兰站在那扇熟悉又陌生家门前,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门内传来的咆哮与啜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第一次,一个清晰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活着,真他妈没意思。
然而,残存的理智与最后一丝牵挂,让他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
“……图娜……我的妻子……她在哪?”
“赶出去了!!”
门内父亲的咆哮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伴随着母亲压抑的、却更令人心寒的啜泣,“没经过我们同意的婚姻,算什么婚姻?!谁允许你和那个普通大学出来的,没什么未来的乡下女人结婚?我们凭什么收留她?不知道!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赶出去了”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他空白的大脑里炸开。
图娜是燕山人。
如果龙城的父母没有接纳她,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只可能是燕山老家。
而燕山……几天前刚刚被秦军夷为平地。
这意味着……
“靠!!!!!!!”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单提兰喉咙深处迸发,所有的压抑、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厚重的家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回应他的,是父亲更加暴怒的责骂,字字诛心:
“孽畜!你想造反吗?!我再说一遍,这个家不认你!我们的死活不用你管!养你二十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让我在家族蒙羞,在所有同事面前抬不起头!你妈为你放弃一切,天天以泪洗面!你呢?!就这样报答我们?我们没你这个儿子!实话告诉你,你一直有个弟弟!养在你叔叔家,他比你争气一万倍!我们用不着你考虑和养老!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弟弟?
这个词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砸碎了单提兰最后的精神支柱。
他已经无法思考这背后意味着怎样长久的欺骗与算计,巨大的信息量让他的大脑彻底死机。
父亲后面那些伤人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越来越响:
没意思。活着,真他妈没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猛地灌入走廊,吹得他一个激灵——不知何时,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吹开了。
他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目光凝视着那扇洞开的、透着外面灰暗天空的窗户。
仿佛那里是唯一能解脱的出口。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那扇窗户冲了过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盖过了一切。
人生好没意思。
活着,也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