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2 / 2)
原先在外头的石罂花,也突然给阵神秘的力量拽回来。
“灵植和契约者之间,心意相通。”她漫不经心解释。
昭瓷怔愣,一言不发地扛着涂珊珊往外走。没走来时那条路,是照着石罂花之前说的出口去。
等了许久,阿紫沉不住气:“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有。”昭瓷诚恳道,“但我想先出去。”
单进程动物没办法一边照顾人,一边留心周围,一边找出口,还一边思考这些奇怪的事。
走近出口时,驮着的涂珊珊突然被股大力拽住。任凭昭瓷如何使用术法,或是拖拉拽扯,都没办法止住丁点她的趋势。
“珊珊!”昭瓷急得大喊。可涂珊珊依旧紧阖双眸,没有半点醒过来的迹象。
“赶紧出去。”阿紫在识海里催促。许是昭瓷的错觉,她的声音愈发像石罂花。
出口近在咫尺。
昭瓷咬牙,轻轻一跺脚,猛然转身跟着同阿飘似在空中游荡的涂珊珊往前冲。
“你疯了不成?”阿紫震惊,恨铁不成钢道,“茯苓给你的看家本领就是用来送死的?”
这话终于让昭瓷脚步微顿:“你也认识茯苓?”
阿紫淡声:“有一面之缘而已。她是他们那族的最后一员,能预知,又能视阵法如无物,被发现后,不灭族就怪了。她那族,全都是先被圈养后被屠杀。”
所以薛忱才说她能无视他的阵法。但好像也不对,那应当更早些,早在遇见茯苓前,而且不是所有的阵法都能穿过啊。
“有触发条件?”昭瓷问。
“有。随机触发。”
涂珊珊是飘出密室的,向着人最多的地方去。底下那般多人,却奇迹般没人发现她。
“姚渠那狗贼。”阿紫气得咬牙,语气逐渐石罂花化,“竟然真给他找到让人鬼化的法子了。想我从前还以为他关心鬼族,哪料他才是藏得最深那个。我就说庞晓山之前做什么非找鬼族不可,原来是他想找。”
“你是说,关你和抓涂珊珊的是姚渠?”昭瓷蹙眉,联想石罂花说的话,“所以是姚渠长老顶着贺川长老的脸做坏事?那贺川长老去哪了呢?”
“答对了,但无奖。”阿紫哼笑一声,又道,“后边的问题我倒是不知道。”
出了密室,阴沉沉的天色扑面而来。昭瓷望着同样乌泱泱的人群,看见涂珊珊轻飘飘从中飘过,想起刚才阿紫说的话。
人鬼化,那就不再可视……唔,按
道理她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昭瓷想着,已然开始尝试。她体内本就有正统的鬼族气息,实践起来,应当还算容易。
但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昭瓷试探地往前迈了几步,想用力在身旁弟子面前挥手,又不敢,只伸了根手指,小心地在他面前屈伸一下。
无事发生。
昭瓷一乐,擡头挺胸飞速穿过人群,没带起丁点注意力。
刷一声,凌厉的剑气从脸颊擦过,差点就划出道口子。
昭瓷显险险躲过,仓皇回头,只见地面被凿出个漆黑的深洞。转瞬间,又恢复如初。
顺着剑气望去,涂珊珊安静躺在绿茵草坪上。身旁的花白老者淡然收手,与她对视,瞳仁里却空无一物,很明显地蹙眉。
“错觉?”他嘟囔着收手,从腰侧取出镶宝石的匕首,对着剑身,轻微地挑了下唇角,“以女主为祭,这该死的天道便再无计可施了罢?”
……女主。
昭瓷难以置信地收拢五指。
匕首落下刹那,却突然被几根粗壮的藤蔓缚住。即使就刹那,它们便被疾风搅碎,依旧争取到片刻的时间。
老者松手,任由匕首掉到地面,冷脸望去。昏迷的青绿裙姑娘,被同样青绿裙的姑娘抱住。
“姚渠长老。”昭瓷警惕望向他,尽量在气势不输。
那匕首昭瓷知道是姚渠的,认了主,除他本人无人可用。又有阿紫的话在先,基本确认是姚渠无疑。
只是他顶着贺川的脸,被石罂花误认也是理所当然的。
“昭瓷啊,我当初很看好你。”姚渠笑得风度翩翩,“但你这孩子挺讨喜,我便放你一马,你怎么又来自投罗网呢。”
昭瓷没说话,盘算着该如何与她全身而退。
姚渠长老说话没做掩饰,方才那献祭的动作,看起来也堂堂正正干的,却无人注意。估计她大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理的。
脚底地面突然一颤,昭瓷勉强稳住身形,往动荡的方向望去,一只硕大如小山的魔物哐当撞击在玉溪的城墙上。
立刻有弟子迎上,正首的,是她非常熟悉的白色身影。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她认识的,或者熟悉的。
“你以为这魔潮怎么来的?”姚渠乐呵一笑,并没有任何出手的想法,顶着贺川的脸波澜不惊开口,“天道对这个世界太不满了,要彻底清算。要想扭转局势,只能拿女主献祭。若不如此,魔潮肯定会将玉溪移为平地。”
“玉溪城一破,你猜谁先死?”他优哉游哉地问,又自答,“是薛忱。整个玉溪的阵法,都以他做核心,他会与玉溪共存亡。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怎样都得死。”
姚渠背手笑道:“毕竟为了大多数人,少部分人的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再说,能为天下大义献身,是他们的荣耀,死而无憾。”
“胡说八道!”昭瓷听不得这些屁话,指着远处正汹涌而来的魔潮,气恼道,“那你怎么不去献身?凭你的修为,自爆内丹定然可以给予魔物重创。”
姚渠神情不变,相当淡然地回应:“我当然有死的决心,但不是现在。”
“所以让你选吧。”姚渠并没看她,声音格外愉悦,“是救涂珊珊,让这个世界的人全去死;还是牺牲涂珊珊一个,让他们都活?”
这是个什么选择?
昭瓷心急如焚,想救下涂珊珊,想去帮忙,可却只能在这和姚渠耗。
都没过去多久,仅他们说话间,玉溪城的一角城墙便被撞破,只能生生以肉身顶上。阵修符修在后边做支,飞速结印,确保他们不会在蜂拥的魔潮里被立刻碾作碎片。
但和汹涌的魔潮比,人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昭瓷一眼就能瞧出,他们没法撑太久,而阵破时,魔物席卷,那就是屠杀的时刻。
还有昭邹,他也跟着奋勇杀敌,面上糊满了脏兮兮的血迹,还要用自己蹩脚的阵法,努力上前。
“你之前说你看好我,对吧依哗?”昭瓷突然问道,淡然环视四周,将涂珊珊扶着靠在自己身上。
她当然相信她的同门有能力应对魔潮,也相信齐心协力就能共克危机。可她也相信,人死不能复生,说永别的人就是说永别了。
姚渠抚着胡子,笑吟点头。
“我去,那让我去。”昭瓷吸吸鼻子,挺直背脊,指着涂珊珊道,“你把她放了,还有薛忱的事,要怎么死都一并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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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晓得魔潮怎么退去的。
它们来得凶猛,去的也如此突然。
昭瓷安静跟在医修后头,帮忙处理伤者,分发光身上所有的药剂。等差不多天黑时,才拖着步伐跟在队伍最后头往里走。
熟悉的人,不单是薛忱,花芷、涂珊珊,或者打过照面的同门、那日在论坛上和花芷换位置的人,几乎都带点伤。
她当然一点也不想死,但她也不想当剩下来的那个。连逝者的份背负着,一同活下去,对她这样时常活在过去的人来说太难太累了。
“我会想你的。”石罂花抱住她的手指,不停蹭着,“会想你好久好久。”
“我也会想你的。”昭瓷拍拍它的脑袋,笑着调侃,“虽然你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吉祥物,还长得不好看。”
叶片刷地就往她脸上虎。
昭瓷躲开,揪住它乱飞的叶片,轻声补充:“开玩笑的啦。你又厉害又好看。”
石罂花“哼”一声:“这才像话嘛。”
路上偶尔会遇见不少修士,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面都会冲她颔首打个招呼。昭瓷一一回应。
再往前走些,就是薛忱的房门。沉甸夜色下,门边坠着的东西闪闪发光。
是她先前送的那个风铃。
铃芯缠圈棉絮,碰触间,不至于发出过分响亮的声音。
昭瓷弹了下,轻轻叩几次门,没听见里边应声。
是睡着了吗?那她可能得爬窗?
昭瓷正要后退,门却自然地打开。看得她一愣一愣,心想是之前走的人没有把门关好么?
床榻的床帏并未被放下,刚进们就看见少年合衣仰躺,盖着锦被,双手垂于身侧,似乎坠在梦乡间。
地面铺着绵软的地毯,昭瓷垫着脚,放轻动作走过去。将一早写满照顾柳树法子的纸放在桌面,还有个精致的包裹。
之前她想走又没走的时候,把东西全收了。稍稍有点可惜,遇见以来薛忱的第一个生辰,她没办法和他一起过。
手臂阵阵刺痛,不用看就晓得那丑陋的黑色纹路顺着手臂蔓延。她屈起手背,很熟练地拭去唇边渗出的血液。
其实如果不是她自己就快死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勇敢赴死。
“昭瓷?”
纸张刚放到桌面,一阵窸窣声,少年稍显慵懒的音调响起。
昭瓷绷紧身体,很快又放松,恍若无事地转头,抱歉道:“是我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我就有点想来见你。”声音愈来愈小。
薛忱摇摇头,坐起身拍拍床榻,温声道:“过来。”
不知是不是昭瓷的错觉,他的面色似乎格外苍白。有隐忍的痛苦神情于眉宇间一闪而过,快得昭瓷以为自己花了眼。
“做什么?”她慢吞吞挪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他扯着,顺着力道坐在床沿边。软绵绵的被褥床垫,稍稍陷进她的身形。
“在你来之前,我在做梦。”他笑了下,随手拨弄着她的发丝,“梦见以前的事,见到你时,和见到你以后的。”
那是记起来了吗?
昭瓷轻轻眨眼,想问又有点不太敢。
怀里揣着的纸还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姚渠立誓,说那是解开神魂契的法子。
她绞紧衣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给结实有力的臂弯环住。独特的、温和的香气一股脑涌入鼻腔。
“薛忱。”昭瓷脑袋伏在他肩上,蹭了蹭,小声问道,“你以后不用这种熏香好不好?”
这样,就会在她这里绝版了。果然谈恋爱会幼稚,她就幼稚得无可救药。
“好。”薛忱应声,也不问为什么,手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虚心请教,“那用什么?”
昭瓷立刻:“和我用一样的。”
薛忱愣片刻,迟疑道:“那是姑娘家用的。”
“那就用一次?我过生日的时候用?”昭瓷下颌在那片赤金饕餮纹上摩挲,突然察觉衣袖被撩起来,她一惊,听见薛忱平静问:“手怎么弄的?”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那点不太对劲的僵硬。不逮个正着,问什么,她肯定都不说的。
薛忱攥紧她的手腕,没沉脸色,只淡然地同她对视。
“那你说的梦是假的吗?”昭瓷轻轻吻。
“不是。”薛忱斩钉截铁,“一直一直都在梦见你。”
昭瓷嘿嘿一笑,擡起头,唇瓣有意无意地与他轻贴:“那我和你说,你不能生气。”
薛忱:“嗯。”
话音未落,他愕然地合了双眸,软绵绵地伏在昭瓷肩头。
如果别人,薛忱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套的。他那些被刺杀的经历,都能写出本书。
昭瓷拍拍他的脑袋,稍稍有点抱歉,用手背拭去唇上残留的药粉,轻柔地将他放在床榻,塞入被褥内。
吃灰好久的纸张终于有了用处,就是好久前,刚结神魂契时她和薛忱说的那张。
昭瓷小心地照着纸张动作。神魂契间的联系愈发薄弱,她收回手,乖乖巧巧地坐在原地等着。
没什么想说的。
唔,就有点好奇他刚刚到底会不会答应。
看了很久,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沉甸,昭瓷才擡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红痣,弯着眉眼道:“希望你能和他们一样忘了我。”
两人神魂间的联系愈发薄弱,再有刹那,估计便能彻底地消失。
床榻躺着的少年面如白纸,眉宇紧锁,明显睡得不安稳。昭瓷稍稍俯身,戳戳他的脸颊,又温和地一点点将他眉头抚开。
展眉的刹那,神魂契正正好解开。
所以那张纸写的是真的,他们一早就该试试,神魂契会更早地解开。
昭瓷收回手,眉眼如月牙,悄悄地推门而出。
临行前,她
又最后往门内看了眼,小小声道:
“拜拜啦,薛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