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阳(1 / 2)
旬阳
花了些银两将许敏赎回来之后,那晏家父子便放言要一家北上投奔远房,再不回来。
许敏整日里浑浑噩噩,借酒浇愁,白川翻了个白眼,他敢做不敢当,这会儿又在这里故作惆怅,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
谁想一个稀松平常的黄昏,白川坐在围墙上吹风,恰好见有个伶仃落魄的人影从角门鬼鬼祟祟地溜回来。
她立时跟上前去,才发现是毫无神气,满身酒味的许敏,他呆愣愣地在房前的台阶上坐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压抑着啜泣起来。
第二日,他便忽然振作起来,将整个人埋在丹房里,日夜不休,废寝忘食,如此两个极端,看得白川忍不住蹙起眉来。
可她偷偷溜着去看了几次,许敏满面红光,即便大汗淋漓,也干得不亦乐乎。狭窄的丹房从早到晚都是烟雾缭绕,许敏撸起袖子,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不断重复着动作,称重,碾碎,熬煮,都是他亲力亲为。
白川也试过凑得近些,好好瞧瞧有没有什么药方之类的,桌案台子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张纸。
想来从前那个说法——药方只在心中,所言非虚。
五个月的时间飞速过去,原先还干劲十足的许敏耗了这样久,身体也不免虚耗下来。偏他又执拗得很,亲爹来劝也没用,即便亲爹将他的小称踩烂,他也能面目波澜不惊地从抽屉再取出个新的来。
许老先生直摇头:“这孩子怕不是中邪了……”
而后,白川同谢玄便接到了一个消息。
许敏投水,死了。
似乎就是白川见他偷摸回来的那一日,宴石开带着儿子宴则,拎着沉甸甸的银钱,北上投奔远房亲戚去了。
没有带上宴则的母亲。
因为她在那一天,就已经溺死在水里了。
许府中氛围凄怆,老迈的许先生端着个木匣立在堂中,眼神呆滞地望着黑漆漆,没有一丝生气的棺椁。
听到脚步声,他浑浊的眼球才生涩地转动了一截:“大人,你来了啊。”
“节哀。”谢玄点燃三炷香,插在棺椁前的香炉里。
许医官叹着气:“我说他怎么忽然改了性。”他朝谢玄走近两步,递过匣子,“他已做了够门中用五年的解药,就在后堂堆着。”
谢玄接过匣子,整个人都愣了片刻:“那,那这匣子里是……”
白川也凑过去,望着谢玄打开匣子,只见偌大的匣子里只有两个小巧精致的瓶子,一红一绿。
“后堂所堆,都是一月一服的解药,敏儿耗费心神,也只做出一瓶能永久解毒的药丸来。”他擡袖拭了拭眼角,“便是里头红色那个瓶子。”
谢玄将那红色的瓶子拿起来,在掌心里掉了个个儿,将瓶口往白川这边偏了偏。
白川视线循着瓶身望进去,可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个晶莹剔透的药丸,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那这个绿色的?”
许医官合袖,松松垮垮的眼皮里全是倦色:“这是小儿赠给大人的。”
他吞了吞口水:“小人冒犯了,接下来的话都是小儿那个死人请我转述的,大人应当不会同死人过不去吧?”
谢玄缓缓摇了摇头。
“小儿知大人所行之事伤天害理,这些年也算有您照拂,这粒药可解了大人面上的那张假脸。”
谢玄上前一步,腰上的长剑瞬时出鞘,已然放在了许老先生的肩上:“先生慎言。”
许老先生却是不紧不慢,面不改色继续道:“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已经没了心思同大人周旋,您要杀要剐,都请便。”
“老身不知大人都经历了些什么,可还是想说一句,回头是岸。”他耷拉的嘴皮上下拍打,吐出一句多少有些扎心的话。
谢玄垂了眼,缓缓放下了长剑,薄唇轻启:“老先生葬了许敏,便远走他乡吧。”言罢他端着匣子,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
破碎的天光勾勒出他有些单薄的身形。
回头,他才不会回头。
*
白川将双手枕在脑后,擡眼望着因坠满花朵而颤颤巍巍的梨花枝条,阳光透过花瓣,洒下细碎的光斑。
她轻轻阖上眼睛,只觉得浑身都被温暖包裹着。
忽然,眼皮上落下了一滴冰凉,她立时睁开了眼睛,方才还晴空万里的旬阳,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已经风云大变,淅淅沥沥的雨水瞬时洒了下来。
她可再不敢在树上呆了,记得幼时,自己住的地方,似乎有人因此被雷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