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两个梦(2 / 2)
梦里两人边饮边聊,徐氏酒量不好,几杯之后便醉了,倒了酒盏,弄污了袖子,淡黄色的八宝暗华绸上,沾了一块黑渍。
不知不觉到了亥时,见月儿高升,徐氏眼皮子几乎撑不住,刘氏便起身送婆母回院。虽然是分院住的,但也就隔了一道墙,她于是遣了丫鬟,一个人搀扶了婆母回去。
岂知扶着徐氏左歪右倒地在院里走了几步,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一下子刘氏酒醒了不少,擡头,借着月色,看到前面黑色的影子,啐了一声,“哪个不长眼的站在这里,冲撞了夫人,成何体统?”
说完,自己先觉察出了不对,因为被撞到的手肘麻中泛着疼,显然任何一具肉身都不可能带给她这样的触感。而且,面前的这个“人影”过于高大了些,她仰头,都看不到他的脖子和脸庞。
“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仿佛是从黑沉沉的天边飘来的,细听,却又就在她的近旁,颤悠悠地要钻进心里。
刘氏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猛敲了一下,骤然清醒了:徐之颜死后,来超度的方丈说他客死异乡,怕灵魂无法归位,所以需得摇铃叫魂。徐氏于是便让旺儿带着几个家丁,日落后在宅中甬道穿行,呼唤亡灵,整整七日。
今日是否已经到了第七日?
梦中,她终于意识到徐之颜早已亡故,打了个激灵,掺着徐氏退后两步,又一次仰头看向前方。这次,她看得清楚了,看清楚了那立在自己和徐氏面前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口封了九道生漆的黑棺,边缘处结着铜铃,像是活的一般,没有风,却在叮铃铃地响着,声音时疏时密,仿佛在诉说着她听不懂的异语。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方才,分明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甚至还记得自己看到了两只手,从宽大的绣着金线的袖口伸出,青筋虬结,指节粗大。
怎么会是一口棺呢?而且这口棺,还是她和徐氏亲手准备的,为徐家那个被碎了尸的主君——徐之颜。
刘氏摇头闭上眼睛,再张开时,棺材依然没有消失,它像一块从地里钻出来的碑,爬满泥土潮湿的痕迹,如今终于破土而出,伫立在阳世间。
于是脑袋完全清醒了,她扯住脚步打滑的徐氏朝右边迈出一步,想绕过面前这口诡异到让她发抖的棺材,哪知“嘶拉”一声,棺材朝同样的方向挪出去一尺,重新挡在两人面前。它的影子盖在她们的头顶,像一张网,将两人圈死了。
忽的一缕浊风迎面扑来,腐朽的气息中,她看到棺材缓缓开启,窝在里面的,是一团深不见底的稠黑。
刘氏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偏这时,一直迷迷糊糊的徐氏酒醒了一半,指着前面睨眸笑道,“儿妇,你看你那公爹,终于舍得从小贱人房中出来了,你代我去问问他,可还记得我的屋子在什么地方?”
刘氏脑中轰隆一声:哪有什么人,前面不是一口棺吗?一口虽然打开了,却透不进一丝光的棺。
心神惶惶间,忽见一把刀从棺中伸出,握在一只没有手腕相连的手中,不偏不倚,正指向她的前胸。刘氏睃眼大骇,下一刻,却下意识地扯住身旁的徐氏挡在自己身前,自个,则转身朝院门跑去。
跑到院门口的时候,她听到了棺材闭合的“吱呀”声和徐氏含混的哭喊,她没有回头,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四肢和神经,她除了拼命逃离,再无他法。
招魂铃大作,刘氏从梦中猝然惊醒。
是梦吧,可为什么这梦境如此的真实,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是心虚不已,好似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徐氏的事情。
她抱过一床被衾将自己裹紧了,见门外有人影晃动,吓得打了个寒噤,却听有声音响起,“娘子,饭菜热过了,多少进一些吧。”
她轻轻摇头,“端走,我没胃口。”
门外人踟蹰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刘氏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仿佛漂在起伏不定的潮间,忽起忽降,永远都无法落定。
真的是梦吗?刘氏的牙齿铬住嘴唇,却仍在打战,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似梦,却又非梦。
没错,是真的有那么一个晚上的,那时她公爹徐之颜刚迎了柳雀入门,一连数日留宿在那年轻貌美的小妾房中。婆母便常来她房中喝酒,半醉半醒时,拉住她哭诉。
原来徐氏之所以寻了那柳雀来讨徐之颜的欢心,全是为了她的父亲——鸿胪寺卿贾大人,这位曾经的朝廷重臣被卷入到一宗五年前的旧案里,危在旦夕,而协办这件案子的内员,就是徐之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