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伤(2 / 2)
“嬷嬷有什么指教?”东方既白唬得挪开眼睛,去望那叫自己名字的田嬷嬷。
“道长今日救了我们主君性命,此恩是断不能不报的,”人精田嬷嬷瞅了瞅旁边的况尹一眼,见他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心下唏嘘,转脸对东方既白笑道,“等过些日子,还请道长到家中来,咱们主君要亲自设宴答谢道长的恩情。”
“举手之劳而已......”
“聊表谢意,万望勿辞。”
东方既白知道自己是磨不过这老妪的,再加上她实在有急事在身,于是只能草草应下,离了况家,一路朝寺庙的方向去了。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跑断了腿,抢到了寒蝉寺的头香,返回碧山山顶,捧出阿申的七宝博山炉,彻夜焚香。
此后五日,她每天天没亮便去抢头香,只是如此供着,那老鬼却还是在袅袅香烟中酣睡,眼都没有睁开过。
东方既白见他摇之不醒,便几次三番褪去他的衣衫,查看他上半身的伤势。
她现在比第一次见到阿申的赤身时镇定了些许,可每次看那些伤痕,却还是难免心惊,只因那老鬼的上半身,无一处是完好的。
青紫的淤痕打底,皮开肉绽的伤口遍布,新伤叠着旧伤,刚长好的口子,又被笞开绞烂了去......那本是无一丝赘肉的干净修长的后背,扑洒上细碎月光,很有些素雅风姿,现如今,却像涂了浓墨重彩,一片的高低错落,赤红青绿。
她知,这些淤痕是打神鞭所致,而那些开放的伤,便出自金蛟剪的手笔。
打神鞭,长三尺六寸五分二十一节,上可打神,下可诛魔,圣人之下,无人能挡;金蛟剪,为两条蛟龙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所化,头并头如剪,尾交尾如股,一剪下去能断筋碎骨,只有圣人能破除。
可他是什么圣人呢?他只是一只吝啬的老鬼,所以,便只能用灵体去硬抗。
但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是一个鬼了,却还要受这样的酷刑?东方既白轻轻吹了吹七宝博山炉中的乌木沉香,见那香头红亮如灯,便将它重新在阿申颅顶前方摆好,看香火长续,陷入沉思。
“怪不得山君总要积什么阴德,坏事半点不敢做,只敢用出高价去采买他想要的东西。”一直窝在东方既白脚边的魂瓶,摇晃了几下,立起来,已经快满四十九天,张懋丞的魂魄几乎成型,从瓶口冒出颗小脑袋,洁白透亮,看上去倒是年轻了不少。
“还用谋算。”
东方既白想起况家那块破砖,加了一句,不过张懋丞似乎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叨唠着,“这打神鞭和金蛟剪都是收录在冥司的宝物,专打那生前业障深重之人,所以山君才每每要积阴德,为的便是晚上魂魄归阴之时少受些苦。”
他眼睛滴溜一转,“东方既白,你说,山君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到底造了多少孽,以至被这两样宝物打了千年。依我看,”他小手小指头勾动了几下,“手上没个几千条人命,断是用不着这样的酷刑的。”
原来是这样,张懋丞不提醒,她还没想到这一层:以阿申的手段,他想要什么得不到,哪里还需要巴巴地用银钱换了来,实在换不来,便要处心积虑地谋算,让人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赠。
他是怕自己的功德簿再被记上一笔,招来更深重的痛苦。
“我本以为躲开轮回路,变成一只孤魂野鬼,倒也落得逍遥,可是现在看山君,便知这世间没有双全法,”张懋丞撇着两条八字眉,一张小脸布满愁容,“我近来总想着,不知自己的劫在哪里等着,说不定有一天,便落得和山君一般的下场。”
“你活着时翻不起风浪,死了,倒异想天开,觉得自己能与本君比肩齐声,惊动冥司两件除魔重器?”
阿申不知何时醒了,伸手欲去拿那掉落在大石下的羽扇,可偏这时刮来一阵风,扇子被吹得滚出去数尺,他一用力,伤口牵扯,连眉梢都跳了几跳。
东方既白忙俯身把羽扇拾起,递到阿申手里的时候,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心虚起来,眼神飘忽半晌,假意去看张懋丞笑容僵硬的脸。
偏那老道知道自己惹怒了阿申,利落地在地上一滚,重新溜入柳林。东方既白的目光再无他人可以承接,只得望向阿申,虚笑两声,“山君,您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