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寂寞(2 / 2)
那人跟他说,弃小义方能雪大耻,告诉他父兄受诛,复仇,乃礼也。
“不用在意谣言诋毁,阿申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了。”她顶着柄荷叶,笑涡被身下菡萏映得霞光微漾。
所以他许诺为她建一座城,固若金汤,政通人和,他问她,滕玉,你说,还要添些什么?
“城有四角......”她攒眉,想了片刻,便在竹简中写下:“一角栽杏树,一角埋青骨,一角引泉水,一角结永固。”
“阿申,城池建好那日,我在门外等你。”
可是,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阿申望向前方,见夜色浮动,疏影横斜,依稀间,仿佛便要从这一片迷蒙中走出个他熟悉的影子来,可他终是没看到她。
张懋丞刚幻成人形的灵体从那团枝繁叶茂中一个猛子扎出来,他已经当了四十九日青烟,现在,便有些控制不住这具人形,顺着山势滚下去,撞上东方既白,从她身体里直穿过去,将那小道姑唬了一跳,以为阿申终于是忍不下这口气,挥鞭挞向自己。
“老道,你没长眼吗?”
“才长出来不行啊。”
下方山径上乱成一团,阿申瞟那团嘈杂一眼,心里的空虚倒不知怎的,被排解了不少,他想到了一种久违的叫作烟火气的东西,虽然那东西已经离他太远,远得他只记得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是病中母亲的一碗热粥,是和兄长下棋输了之后气冲冲跑出院子,又不知去哪躲在檐下看雨的委屈,是冬日父亲下朝回家,一家人围坐炭炉,炙犁牛烹野驼,其乐融融的温暖。
他看了二人许久,在争执声渐弱的时候,幽幽叹口气,擡臂,吹了声口哨,静待柳雀从树梢旋下,落在臂肘之上,才撩袍拾阶,顺着小径朝山上去了。
风静树止,张懋丞拍了拍气鼓鼓的胸膛,觉得这妮子的嘴皮子是愈发厉害了,自己近些日子几乎每次与她斗嘴都会败北。他转着眼珠思忖半晌,忽的想起一个妙招,咧嘴一笑,跷二郎腿望天上那轮圆月,叼了根草叶,摇头晃脑,却是半句话也不言。
“造作得很,老道,你故作姿态给谁看呢?”东方既白果然很看不得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嘿嘿冷笑两声,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几圈。
“哎呀,”张懋丞扶额,“姑娘现在的脾气是愈发大了,也不知是否是因着有人撑腰,所以胆也壮了,气也粗了,连山君,都敢直呼孬种了。”
“我只说山君不是好汉,何时说过他是孬种了?”东方既白嘀咕:诛心啊老道。
张懋丞哼一声,“我今儿临高望远,恰好看到了况家的轿子来接姑娘,想姑娘是要一朝嫁进豪族,所以才很不拿我们这些故旧放在眼中。”
原来他是要说这个。
东方既白扭身便走,不给他揶揄自己的机会,可是走出几步后,她滞住,回身,看张懋丞满脸无趣的鬼样子,问了一句,“老道,你怎么不娶妻生子?你们正一派的法师,不是可以婚配的吗?”
张懋丞听她冷不丁如此问,先是一怔,后来想起自己已经是个游魂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索性实话实说,“我不缺钱财,又有人伺候饮食,干嘛要去惹那一桩子麻烦事?”
原来只要有吃有玩,婚配便是退而求其次的一个选择,东方既白思忖着,又道,“那你不寂寞吗?”
张懋丞笑,“我门下之人甚多,有何好寂寞的,”说到这儿,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吹胡子一笑,悄声道,“不过这些日子我在山顶,独坐空瓶,实在是无聊得要疯了,于是便问山君来着,问他一个人守着碧山这么多年,难道不感到寂寞吗?”
东方既白来了精神,睃眼道,“老鬼怎么说的?”
张懋丞见她急切,倒卖起了关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乌木沉香分你十根。”
张懋丞好整以暇坐好,“平日他定不会搭理我的,但那天,哦对了,也就是你们进入邪祟迷障的那天,回到山头后,山君与平常很是有些不同,好似,好似抱着满腹心事。”
他略略一顿,“所以他破天荒地答了我,他说,并不是身处闹市,坐拥人海便不寂寞的,寂寞与否,是要看心中所念的那个人在不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