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结庐在人境(2 / 2)
“嗯,被割了脖子,死在影窗后面。”
人声似是轻抒了口气,“如此,咱们便不用搬离章台了。”
阿元垂眸,“话是如此,可是你能猜出此事是何人所为吗?”
“恕老奴愚钝......不过公子,为何青天白日的,有人在竹林中点灯?”
阿元一怔,转脸朝竹林看去,第一眼只看到了一点火星,像是有人将灯台搁在地上,可转瞬间,那火星已经被一阵风吹得飘散开去,落至竹林各处,化成簇簇火苗。
“着火了。”书架里的人声骤紧,书页翻动,哗啦作响,震耳欲聋。
“别动。”阿元冲身后吼了一声,“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出来。”
说完,他来不及解释,便已奔至屋外,拎起盛满井水的木桶便朝竹林跑去。一趟,两趟......他折返于水井和竹林间,气喘吁吁,骨软筋麻,终于,在浇了十余桶水之后,火被灭掉了,只是半空中,还盈着缕缕余烟,将阿元俊秀的脸孔染得黢黑。
“公子,”屋里人声急切,“公子,您无碍吧?”
阿元瘫坐在室外,苦笑,“无事,只是这双腿今日算是废了,我现在啊,是爬也爬不起来了......”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眉心紧锁,去看仍然被自己拎在手中的木桶,“你们可还记得前年那件事?”
“哦,公子是说陈府那名歌妓吗?她爱慕公子,每日躲在竹林中偷看,陈家主君大怒,命人绑了她回去,可那姑娘执拗,趁人不备偷跑了出来,说是想与公子您私定终生。”
阿元红了脸,轻嗽道,“我说的是后面的事。”
“后来啊,那歌妓又被陈家人捉住带走,陈家家主大怒,要将她沉井,可那姑娘惊怕之时,竟然把此事全推到公子您的身上,说是受了您的勾引诱惑,才到草庐来的。陈家家主听了诳语,竟是非不分, 命人将您绑到陈府,打了十板之后扔到街头,可谁知......谁知天道好轮回啊,当晚,陈家家主和那歌妓竟然一同死在榻上......”
阿元攒眉,“你们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书页如小鸟振翅般扑棱了数下,“听说,是开膛破肚......”
说到这里,人声顿了顿,“难道,公子怀疑那件事和袁爽之死是同一人所为?难道会是......她?”
阿元沉默,片晌后,擡头看了一眼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手撑着地慢慢起身,“我不知道,可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而且,”他苦笑,“而且她对我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做这些事。”
说罢看向屋内,轻唤,“思安,喜宁,出来吧,那男人应该已经走了。”
随着他话落,书架上飘下两片手掌大小的皮影,在地上窸窸窣窣伸展了数尺后,手脚撑地,慢慢爬了起来。只是身子还是薄薄的一片,被窗户中透过来的夕光罩着,越发显得诡谲。
阿元笑,“被书压得太久了是不是?”
一老一小嗯嗯应着,一边伸出扁平的手,在身上上下拍打。随着他们的动作,皮影便一点点鼓胀起来,先是身体,最后是脑袋,脸颊发出“噗噗”的声音,接连鼓起,两个眼珠子也泛出了光泽,左右滚动两下,笑意盈盈地朝窗外望过来。
阿元想起数日前,袁爽也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了思安和喜宁变身的情景,才开始纠缠不休,非让他说出是如何制出这两个会动的影人,即便他一再否认,说袁爽看走了眼,他却依然不依不饶。以至于到了最后,他竟然以报官相威胁,说如果不交出影人,便要去官府告他使用邪术。
阿元无奈之下,准备带着喜宁和思安离开章台,甚至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可今日,那白衣男人竟然告诉他,袁爽死了,就死在他演了一辈子戏的影窗后面。
究竟是何人害了他呢?阿元想不明白:袁爽是个痴人,甚至曾在他为他制图的时候说,他经常听到影人们在夜晚私语,还常梦到它们活过来这样的疯话,可是他也知道,袁爽并不是一个恶人,所以不大可能与人结仇,还是这样要靠杀戮才能了结的深仇。
那么,那个要了他性命的人究竟是谁呢?他又与那个神神秘秘的孤鬼有什么关系呢?
“公子,您方才不让我们出来救火,是怕被那男人发现吗?”思安和喜宁走出门外,一人重新点起炉子烧水,另一人则走到阿元身旁,拿帕子擦拭他被烟熏得黢黑的脸。
“我怀疑那火是他放的,”阿元看向竹林,现在已是日落时分,残阳的光正慢慢滑落到竹节的末端,“你们这几日还是要小心些,最好白日就不要出来了,这次虽然瞒过了那个人,但保不准下次......”
“啧。”
他听到正在烧水的喜宁咂了下嘴,忙收住话朝他走去,扳起他被烫出了一个窟窿的手背仔细看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进来,我帮你补皮。”
“公子总是这般大惊小怪。”喜宁抓着脑袋笑,“我们又不会疼......”
“你是不会疼,但公子会心疼。”思安照喜宁的眉心点了一下,“你呀,年纪比公子还大,竟还是小孩子脾性。”
“哪像你,生来就是老气横秋。”
喜宁冲思安做了个鬼脸,引得阿元也跟着笑出声来,气得思安锁起两条花白的眉毛,不再理会两人。
阿元见思安真生气了,便去挽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拽着喜宁,让他们一左一右贴着自己。影人没有温度,贴在身上凉丝丝的,抚慰了他心里因方才之事生出的焦灼。
他仰头望着天际尽头那几团镶着金边的浓云,笑,“我呀,也没有什么青云之志,这辈子唯一所愿,就是你们两个能永远陪着我,等哪一天我老了,死了,便把我埋在这竹林中,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可是上月瞿昙寺的方丈到章台来讲经,公子可是连着去听了三日,从日出到日落,连饭都忘记吃了。”喜宁接了一句,然而话没说完,就看见思安冲自己使眼色,于是连忙住了口,不敢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