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四角(2 / 2)
东方既白却没承接那笑容,低头掰着手指,口中慌乱地喃喃着,“青砖中有孙少卿的英魂,铜盆是永结同心的定情物,龙眼是泉水,还有一角,还有一角......”
她擡头,看巷中鲜花怒放,烂漫如锦,轻呵一声,“一角栽杏树,可佳人不再,这花便永不会再开,故而,此地才被称作枯木巷。”
“阿申,”她望他,“我猜的可对?”
阿申看着她眼圈通红,本想骂她几句,却不知怎的忍下了。他看着远处无人的街巷,慢道,“我死后十年,闵亡,龙眼趁城破之时逃掉,好在被况天蔚寻来其中一颗,而铜盆和青砖的下落,你都知道了。只是这杏花......”
他仰头,去看头顶早已不存在的枝繁叶茂,片晌后,颓然一笑,“她死后,它便变成了一堆朽木,连一枝嫩芽都吝于示人。这些年,我不知在各地找了多少枝苗,希望能助它重生,可是你看,它就是这般执拗,不肯遂我心愿。”
说罢垂头自哂,“罢了,或许它真的如你说的一般,佳人不再,花就不会再开,因为滕玉曾经许诺,四角俱全之日,她会来申门与我相见,我想这杏花是在替她守住承诺吧。”
“她是......怎么死的?”即便已经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东方既白的嘴唇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将一句话说得破碎不堪,“滕玉公主大义,定不会为了那个荒诞的理由自戮,难道是......是因为阿申你?”
阿申身子僵住,面色不痛不悲,却是比悲痛更令人心悸的决绝。
东方既白心下不忍,急道,“你不用说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她是为了我,也并非全是为了我。”说到这里,他转脸看向东方既白,眉心蹙得很深,嘴角也抿成一条细线,“小白,你今日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
“是多了,”东方既白知他不愿再多讲,掩住情绪,强颜笑道,“杏花裙我已经洗净晾干了,回了碧山就给山君送过去。”
阿申摆手,将别在腰间的褡裢取下握在手中,起身朝巷子深处走去,“我每年都会做一件新裙,最后却全都糟在箱底,这一件,送你了。”
“那......”东方既白目送他走远,方才轻声道,“那我便收下了。”
说完这句话,忍了许久的悲伤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袭来,压得她痛极无言,只能贴着墙缓缓蹲下,双手捧住脸颊。
她不知自己为何悲痛至此,或许因为那个英雄受难的故事,或许,是因为阿申决绝又执着的等待......
又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她在不觉间对一个孤鬼衍生出来的一段,由同情演化而来的无望无果的爱。
泪如泉涌,从指缝中挤挤挨挨地落下,滴在地上,洒落泥间。若此刻她侧耳细听,便应该能听到枯木巷下方正在发生的某种变化,也许是种子爆裂,也许是新枝萌芽,也许,是某段亘古的情愫,在经年累月苦涩眼泪的浸泡下,缓缓苏醒了过来。
***
第二天进城时,东方既白在街头巷尾偶尔听到有人提及什么“杏花”,什么“回春”,可是她当时正气喘吁吁拖着一平车的野味山珍,所以对这些话并没有加以留意。
她一路走到况府,却不让看门的小厮去知会况尹,只独个把平车拖到了况家灶房前。
平车里有榛菇松茸树鸡蘑,山鸡野鸭沙半鸡,还有人参榛子山核桃,都是她这些天在山中采摘猎捕的。
她把东西一包包扛下来交给厨娘,拍了拍手,靠在墙上喘气。
几个五大三粗地婆子看着地上的大袋小袋,眼珠子差点惊掉,不敢相信她一个瘦不拉几的姑娘能从山上将这些东西拖到况府。她们交头接耳半天,见她擦了擦汗要走,赶紧上前唤住,“东方姑娘,你这些好东西都是要送给咱们主君补身子的吧,那为何不去见过他再走?到时候主君问起来,咱们几个也不好交代呀。且姑娘一个送礼的,为啥子偷偷摸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东方既白讪笑着拔脚朝外走,“不见了不见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们家不嫌弃就好,对了,那松茸炖山鸡最妙,吃了能强身补气,你们家主君身子正虚,每日喝一盅,不出几日便能下榻走路了。”
一个婆子在后面道,“姑娘放心,主君前几日已经能下地走了......”
“这般最好。”东方既白听了这话,步子迈得更快了,“那我便先走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主君这些东西是我送来的。”
正说着,身子忽然撞上了一个人,她回头,见况尹正背手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上绽着抹温柔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