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2 / 2)
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难以说出口。
他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齐小斋所说的话,可与此同时,一股说不清是懊恼还是羞惭的情绪遍布了他的全身。
齐小斋,居然会是燕天骄……
沈凤岐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过去在齐小斋面前的所做所为,越想便越是发窘。
像有无数蚂蚁在他的周身撕咬一般,又窘迫又难耐。
简直、简直恨不得要从这里跳下去!
没等他理清这些情绪,丝竹之声渐远,眼前豁然一阔。
一座座低矮的平房陆续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一块区域除了打更人之外几乎没有亮光,甚至就连打更人也少得可怜,只有凭借头顶的月光照明。
说起月亮,沈凤岐下意识向头顶望去。
随即便被头顶璀璨的星河和那一轮明月震得移不开眼。
“好美……”他喃喃道。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明亮的冰轮,盈盈一轮,散发着脉脉清辉。
人在它的面前仿佛被缩成了不起眼的蝼蚁,只能徒怀敬畏和沉醉地欣赏这壮阔奇崛的自然奇景。
此间有大美,欲辨已忘言。
“砰砰砰砰——”一连串密集的响声自下方源源不断地传来。
齐小斋在屋檐上轻点借力,随即又一次纵身而起。
响声越来越密集,逐渐来自四面八方。
沈凤岐愕然:“这是什么声音?”
可还没等齐小斋回答,他看着脚底下越发破旧残败的房屋便已隐隐有了猜测。
“这是捣衣声,边关要打仗了,又快到了冬天,那些将士们的妻女在为他们预备冬衣呢。”
齐小斋说得漫不经心。
可沈凤岐听了心头便是一沉。
时百姓多以葛麻作为衣料,可这种原料的衣服穿起来极为不舒服,必须要提前在砧板上用棒槌敲击直到柔软平整,方可穿用。
因为捣衣不需要光,所以大多是妇人们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后,在夜里摸黑捣衣。
一旦遇上战争,往往便是千万户一齐,夜里捣衣不绝。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说的便是此景。
沈凤岐此前在书中见到许多描写此事的诗文,可当时看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亲眼所见便觉其中心酸苦楚难以言表。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些不惜牺牲休息时间彻夜捣衣、怀着担忧和期盼把捣好的衣服寄出去的妇人们,有几个能等到自己丈夫归来呢?
沈凤岐心情低落下来,他迷惘地搂紧了齐小斋的脖颈,随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数息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以一个非常难堪的姿势被齐小斋抱在怀里,且已经维持了不短的时间。
“齐小斋——”他太阳xue直跳,玉白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你放开我,哪有你这样……”
他说不下去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他还是不如找堵墙撞死吧!
齐小斋笑道:“阿岐哥哥莫气,没人看见的,喏,这个拿去玩。”
她随手在一旁的空气中摸了一下,他怀里便多出了一个活物,正一动不动地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
遍身白色羽毛,其中零星散落着黑色斑点,眼睛澄黄,隐见呆滞。
这是……
沈凤岐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只鸟,隔了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来:
“这是……雪鸮?”
齐小斋得意:“是啊,很可爱的,我小时候夜里经常逮来玩,你看它们的大眼睛,多精神啊,而且摸起来也很舒服呢。”
沈凤岐默然和这一只应当是被点了xue道的雪鸮对视良久,才倦然道:“小斋,放我下来。”
“原来你不喜欢雪鸮啊。”齐小斋失望,将这只雪鸮放了出去。
可怜的鸟儿在空中坠落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动了,连忙扑闪着翅膀远离这个怪物。
此时底下是一条河流,河中有船只正穿行着运送着货物。
齐小斋找了一条停栖在岸边的小舟落了下来,出掌一推,捆在岸上固定的绳索便断裂开。
小舟流入水中,也不见齐小斋如何动作,便见船身不合理地逆流而上,速度又稳又快,竟与顺流而下的大船速度不分上下。
她这时才把沈凤岐放了下来,沈凤岐刚一接触到船板,便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阿岐哥哥——”齐小斋露出了受伤的神情,“你在怕我吗?”
沈凤岐平复着呼吸,看着神情无辜又可怜的齐小斋,仍是不可思议。
今天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对齐小斋的全部认知在这短短的数个时辰内接二连三地被推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他原以为柔弱可怜的未婚妻,竟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宗师。
他沈凤歧何德何能,竟然能让燕天骄屈尊嫁给他?
“阿岐哥哥……”齐小斋扁扁嘴,她抹着眼睛,作低头抽泣状,“阿岐哥哥,我错啦,我不该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就带你到处乱逛,更不该在你不愿意的时候抱着你,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沈凤岐皱眉看着她许久,终于叹气:“行了,别演了。”
齐小斋立时擡头,眼睛炯炯:“阿岐哥哥,你不生我气了?”
“我怎么敢生燕天骄的气。”
能说出这话便怎么都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齐小斋眨了眨眼睛,认真想了想,决定宜早不宜迟,立时便要哭给他看。
沈凤岐见齐小斋嘴巴一扁,眼睛一耷,心头便是一软:“行了。”
他又无奈又可悲,终于意识到自己算是彻底栽在这个人手里了:“我不生你的气了,趁着今晚,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都告诉我吧。”
齐小斋见状,便欢喜地蹭到他身边,见他没有不情愿的意思,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作思索状:“应该没有了吧?反正我现在想不起来,阿岐哥哥,你有想知道的尽可以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
沈凤岐想了想:“你那师弟是?”
“他叫姜鸿,是姜盟主的幼子,也是我师父收的关门弟子。”
沈凤岐眼睫一颤,武林盟主的爱子,这种等级的人物他之前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有机会遇上。
但他的未婚妻都是燕天骄了,遇到什么样的大人物应当都不应该惊讶了。
“那你那个清然哥哥——”
“他叫吕清然,是青萍派的大师兄,我们是小时候就认识了,但我只把他当做师兄,前些天我已经和他说清楚啦。”
很好,青萍派的高足。
教他练武的李师傅曾经苦求多年都无法拜入青萍派,最后只能给人为奴三年换取武功秘籍,而那人也不过是青萍派内门的一个普通弟子而已。
沈凤岐忍不住咬牙:“那传闻中和你有瓜葛的魔教教主——”
“湛扬啊?”齐小斋摸了摸鼻子,“我和他六年前认识的,但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和他说清楚啦。”
沈凤岐察觉到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便是心头一堵。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需要说清楚?
他都不知道该为她的坦白高兴还是生气。
齐小斋拈花惹草的水平可真是一点没让他失望!
他冷声:“这三位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又和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且都倾心于你,你怎么就一个都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