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2 / 2)
通传后,她沿着主道向正殿走去。一路上,两旁的宫女太监们尽皆下跪行礼,不敢有丝毫懈怠,只为太后那至高无上的威严。
而惜花自己,便是心里恐惧到了顶峰,外在仪态却既不敢抖,也不敢怯。要知道,她此刻身系万禧宫的尊严,若有丝毫不慎损了太后的体面,那下场只怕不是死这么简单。
正殿门口,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正中的刘太妃,都恭敬地行礼迎接。
惜花站上前,朗声道:“太后懿旨,寿华宫接旨!”
太妃与身边的掌事姑姑听见她声音,不由擡眼去看,登时惊愕至极。可太妃到底是太妃,短暂一愣后,便按捺住心中惊疑,开口道:“恭祝太后安,寿华宫接旨。”
旁人的脸热得发红,而惜花脸色则比纸还要白,但她却不敢慢一慢,接着宣旨道:“太后特赐寿华宫琉璃瓶一对。”
听到“琉璃瓶”三个字,太妃的脸色刷地变了,掌事姑姑眼里也流露出惊惧。
待看到礼盒打开,那对一模一样的琉璃瓶现于天日下,还半跪行着礼的太妃竟踉跄般向后一歪!
掌事姑姑同样面无人色,与几名宫女太监一道伸手去搀扶:“太妃娘娘!”
惜花宣完了旨便一声不吭,垂着头不敢看太妃情形,只双手高捧着礼盒。就是不看,光听这喧哗惊呼也知有多么惊心动魄。
之后又是一片沉默,仅能听见太妃粗重而急促的气息,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挣扎最后一口气。
终于,太妃开口了,声音隐隐嘶哑:“……谢太后。”
礼盒捧在惜花手上,无一人敢上去接。无法,大汗淋漓的掌事姑姑轻声道:“奴婢来吧。”说着站起身。
惜花听见,擡起脸:“慢。”
众人一怔。
“太后说了,要奴婢好好地将瓶子送到太妃手上,万万不可再摔了。”
太妃的脸一下子抽紧扭曲,浮现出无比愤恨的暴怒之色,两眼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死死攥紧了双手,不住地发抖。
惜花捧着礼盒,一步步走上前来。
明明近得不到五步,她却觉得这是一生里最漫长的路。手里的盒子不算多重,却压得她的手生疼,她错觉自己捧的是毒酒、是匕首,正前去要太妃的命。
她在太妃面前停住,捧着盒子行了一礼,尔后,向太妃手上放去。
才一触,太妃便如烫着一般缩了缩。惜花的手停了停,开口:“……这是太后的旨意,请您收下。”
说罢又伸手递去。
这回太妃没有躲闪,她平静下来,拾起了仪态,姿势端庄地伸出手掌。那脸上的暴怒消逝不见,变为了悲哀与颓唐。
惜花小心放稳后,才缓缓撤开手。
她脸还是苍白得厉害,绷得快要断了的心弦却稍稍松缓——这要人命的差使总算完成了!无论将来如何,太妃会不会报复,至少眼前这一关是跨过去了!
她要赶紧离开,再待在这里,怕是要喘不上气来。可转身才走了两步,却听太妃在身后喝道:“你站住!”
惜花心顿时漏跳一拍,只得顿住,回身行礼:“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太妃目光如刀一般,直直盯着她,脸色灰败,话像是从齿缝里迸出:“如今你攀上了高枝,可你不要忘了,你永远是我宫里出去的奴婢!”
惜花垂下目光,轻声道:“奴婢自然记得。”
太妃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眼瞳一缩,神情更为凌厉:“你自然记在心里,只等今日如愿……我一念之仁,没有取你的命,你在御膳房受罚受苦,不知有多怨恨,总算今日来羞辱我了!”她因激愤而语速飞快,全然顾不得颜面,一股脑地嘶声喊出来。
惜花摇头,与她对视,真诚道:“奴婢在这里时,太妃娘娘待奴婢很好,惜花是牢记在心的。至于去了御膳房……那是惜花的命,惜花不敢怨恨。”
太妃看她言语平静,神情不似作伪,一时竟自哑然。
惜花轻声又道:“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断没有不敬之心。太妃娘娘息怒。”
说来也奇,太妃扯破了脸敞开来说,她心里却陡然平静许多,没有那样恐惧得丧魂落魄了。
太妃对着她温柔善意的脸容,久久不言,忽而叹了一声,两行泪滑下来。她挺了挺背脊:“惜花。”
“娘娘。”
太妃看向她。“就算了结了今天的差事,你以为,往后你的日子就能好过么?你也看到了,想要摆脱的,永远也摆脱不了,它总会再来,你总要全部咽下去……这就是命。”
惜花的心直直往下一沉,沉入闷不见响的深潭。
太妃道:“你好自为之吧。”
惜花又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太妃教诲。”
出了寿华宫,惜花再也支持不住,跑到一处树丛里干呕起来。说不清是恐惧所致还是暑热所致,她只觉头晕恶心,却又吐不出什么来,只能咳得双颊通红,眼泪直流。
好容易平静下来,她又取水洗了两趟脸,自觉清爽些了,才回去见太后复命。
惜花同样不敢在复命时出岔子。她一路反复想了措辞,此刻回到,不由万分端肃。尽管座上的太后眼也不擡,可她仍是不敢有一丝怠慢,结果才回禀了一句就被太后打断。
“此时还没到晚膳罢?可哀家倒有些饿了。”太后向掌事姑姑笑言了一句,饶有兴致地转向惜花,“听云妃说你手艺极佳,做出的东西无不让人称心。你就去给哀家做道点心吧。”
点心小食是自己最拿手的,惜花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不知太后想吃什么样的点心?要来几样?”
“不必多,一样即可。”太后微微含笑,“只要非荤非素,非酸非甜非咸非苦非辣。”
惜花顿时呆住。
没等她回过神,太后又道:“若是做不好,那便是云妃在哀家面前夸大其词,诓骗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