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2 / 2）
侍奉饮食由侍女们担当，席边站了两大两小四名丫环，惜花则在一边稍远的位置，静静旁观。
沈耀玩了一天，确实是饿了，见着这桌饭菜，果然比往日精神头高。沈夫人见了十分欢喜，丫环们也满怀期盼，以为他今晚定是不同。谁知席间竟又如从前一样，小公子视各类菜蔬如毒药，不管什么口味、样式，抵死不肯入口，逼得紧了又开始大哭，沈夫人又是呵斥又是叹气又是抹泪，鸡飞狗跳。
这顿闹哄哄的晚饭过后，沈夫人立刻找到了惜花，两人单独讲话。
“……我简直疑心说中午耀儿肯吃的话是不是诓我的，”沈夫人微微抽噎着，抓着手帕，“可我知道，姑姑不是那样人，下人们也不会全数跟着说谎……可耀儿，怎么就……我真是伤透了心……”
惜花缓声道：“夫人，别着急，其实小公子并非真的厌恶吃素。”
沈夫人诧异地瞧向她。
“起初您对我说，若是菜蔬经过煎炸，小公子便肯吃一些，又或是与肉同烹，小公子会把肉吃下……那时我就知道，小公子其实并非真正厌恶瓜菜，”惜花道，“一个人，若是天生憎恶某类饮食，那是沾也不要沾的，闻到气味都不行，怎样变换菜式都无用……所以小公子并非十分厌恶素菜。”
沈夫人微微一怔，又疑惑道：“那为何每回耀儿在府里都……”
惜花叹了口气：“小公子闹着不肯吃，不在于素，不在于厨子，而在于夫人您。”
沈夫人真正愣住了，“……我？”
“正是。”方才晚饭间，惜花看得很清楚，沈耀起先是兴致高昂，可动筷前沈夫人就好一通絮叨，从他的仪表到握筷的姿势都念到了，沈耀脸色已经变得很不耐烦，原有的一点兴头也无影无踪；进食的时候，沈夫人又一个劲要他少吃荤菜，多吃素菜，甚至亲自动筷将素菜夹入他碗中，沈耀便如看见了毒药一般推拒，拒不入口，直至大哭大闹……
小公子厌的哪里是菜，分明是这母亲如影随形的提醒和指示，叫他气都透不过来，谈何吃饭？
“小公子本就爱荤，勉强吃素已属不易，”惜花接着道，“若吃素时再多几样约束，他便把这些烦恼和不快一概归到吃素上，一见到素菜就想起来，此时他面前的哪里还是菜，俨然都是他怕见到的面孔和怕听见的话罢了。”
沈夫人深深皱眉，惊愕渐渐转为了不悦，甚至有几分气愤。“你是说，我让他不快？……我可是他的亲生母亲，满府里最疼他的人！所做的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他好……”
“夫人别急，”惜花依然温言缓语，“夫人对小公子自然是关心备至，可有句话，欲速则不达，夫人一味心急催逼，反倒让小公子如重担在肩，想要退却……就如手握流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这样一来，再好的大师傅做的素菜，也引不起小公子的胃口了。”
沈夫人面色几度变化，垂下目光闷闷道：“我何尝愿意催他，但凡他自己能做到，我又何必……”
“夫人，从无到有，不可心急。”惜花看向她，“夫人若不介意，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今晚小公子不肯吃素，不必惋惜，不吃就不吃了，好东西日日吃也会腻烦，不如隔一两日一吃，花色不可重复，另外……”她顿了顿，“用饭时，夫人不可陪在身旁。”
“什么！”沈夫人脱口道，双眉倒竖，“守着自己儿子吃个饭，我也不配了？”
“绝无此意。”惜花语气平和，劝慰道，“夫人息怒。还是那句话，不可操之过急。夫人一腔慈爱，必定能有耐心，待小公子渐渐习惯吃素后，再与他同桌用饭不迟。只是那时，夫人也需克制急切，不可催促。”
沈夫人又思虑片刻，眉头渐渐松开，嘴角下抿，转为无奈。惜花见她神情松动，又道：“夫人若舍得，小公子的转变指日可待。”
沈夫人最终点头。
果然，几日过去，没有母亲陪着用饭的沈耀又渐渐能吃得一点瓜菜。而白日里，天天都由惜花领着他在田庄玩耍，识庄稼，逗鱼鸟，喂家禽，跑跑跳跳。他白日摘了什么瓜菜，还要指定留着晚上吃，必要吃自己亲手采摘的。丫环仆从也乐得陪他一道玩耍，不必在夫人面前战战兢兢又怕哪里没做仔细。
过得有十日，沈耀晒得黑了些，人也瘦了些，却很有精神，脸上也挂着笑容，不像从前臃肿沉闷的模样。沈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是颇为欣慰的，毕竟大夫说过，孩子除了要减荤加素，还需多多活动，过分养尊处优，会让孩子发胖。看着儿子日渐结实，她如何不高兴。
这天大夫来给沈耀把脉，面带喜悦称孩子情形正在好转，说如此不到半年，虚胖便会下去，之前的虚汗气喘等毛病也都会好了。沈夫人大喜，立刻加倍给了诊金，又厚谢了惜花，比上回的纹银珍珠等更多更厚，不仅纹银翻倍，还添了明珠一斛，宝石头面一套，上好的彩缎素缎各十匹。
大夫走后，沈夫人又拉着惜花，道出了自己这几日来的另一重担忧：“姑姑，耀儿身体好转，是你的大功，我十分感激。可他如今日日往田庄去，功课耽搁了许多，连先生都在催问了，若是老爷回来也不好交代……再说，耀儿是侍郎府的嫡出公子，成日在田野乡间打闹，做些粗使下人的活计，实在有失身份，岂不被人笑话？”
惜花早有准备，淡淡一笑道：“小公子是工部侍郎之子，侍郎大人兴土木，造河堤，是为了国计民生，而公子子承父风，于诗书之外体味乡民辛劳，亲下田园劳作，是劝课农桑、心系百姓之举，圣上知道一定大加赞赏。”
沈夫人一听很有道理，不觉喜上眉梢：“说得对！说得对！姑姑不愧是太后宫里人，眼界高远！”立时又吩咐人再取一对赤金珠钗来。
惜花客气了一句，道谢收下了。“自然了，功课也不能丢下，夫人放心，我会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