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姐(2 / 2)
府中主母邓夫人,正在一处水榭里与人说话。水榭下方湖波盈盈,有翠萍千叶,日光打照下浮光碎玉,说不出的曼妙。
惜花入了水榭见礼。邓夫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秀丽温婉,装束清雅,气质高华,真正是一位大家闺秀。她和蔼地颔首还礼,又转向身边的女子,向惜花介绍道:“这位,是我娘家表妹,嫁与西门氏,如今孀居,我请她来府里做客。”
惜花依样行礼,称“西门夫人”。
西门夫人比邓夫人年轻几岁,相貌妍好,有纤弱之态,穿得更素净些。她也点点头,朝惜花温柔一笑。
见过了礼,邓夫人含笑请她一道坐下。
惜花谢了,依言入座,看见桌上有一局棋。原来邓夫人方才是在与表妹下棋。
邓夫人吩咐把棋撤走,上了茶点。
一旁的侍女为惜花斟上了茶。邓夫人亲切地请她喝茶:“姑姑,来了这里不必拘束,请尝一尝这个茶。”
惜花品了一口,只觉香气清沁,浓淡合宜,于唇齿间悠悠不散,令人陶醉。她不觉赞道:“好茶。”
邓夫人笑着看向西门夫人,“这是表妹的手艺,她泡得一手好茶,未出嫁前还有‘烹茶西子’的美称呢!”
西门夫人不好意思地一笑:“姐姐取笑了。”
“妹妹才貌双全,人又温柔娴静,是人人都夸的……要是我那不懂事的玉儿能像你一半,我也就不愁了。”邓夫人双眉微蹙,神情有几分失落。
“姐姐别这么说,”西门夫人连忙劝慰地按上她的手,“玉儿是你和姐夫的掌上明珠,聪明伶俐,相貌更不消说,哪里会有不好?不过是这几日任性了一些,很快便会自己想通的……何况,还有姑姑在这里,勿要担心。”
最后一句提醒了邓夫人。她望向惜花:“沈家姐姐知我烦恼,向我举荐姑姑,实在是感激。我家玉儿将近及笄之年,从前一直是好好的,虽说我们夫妇难免娇惯了她一些,可这孩子从来是活泼爱笑、明理大方。可就在七八日前,玉儿忽然食不下咽,家里费尽心思做了多少好的,她全没一点胃口……我们以为是天热暑气重,便请了大夫,可换了几个大夫看诊,都说她身体无恙。可她就是不愿吃饭,常常对着饭菜,一摔筷子就走了……就连她表姨拿手的酸梅荷叶肉饼、香荔雪饮这些她入夏后最爱吃的,如今也一眼都不看。”邓夫人忧心忡忡地摇头。
一旁的西门夫人也叹了口气,神情忧愁。
邓夫人转脸看过去:“妹妹,那些日子我病中煎熬,多亏了你来陪我,如今好了,孩子却又不懂事,真劳你费心了。”
西门夫人握住她的手:“姐姐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身体安康最要紧。”
惜花闻言,关切道:“夫人身子可安好么?”
“已大好了。”邓夫人温言答道,“让姑姑见笑,其实是我三个月前怀了孩子却得了病,以致孩子没有保住,此后一直心情郁郁,便请表妹来府上陪我散心谈天。没想到我才好了,玉儿又出了这样的事……还请姑姑施以援手,我们感激不尽。”她期盼地看着惜花。
“夫人言重了,且莫着急,以免有伤身子,”惜花柔声道,“听说小姐除了食欲不佳,脾性也有变化?”
“正是。”邓夫人眉间又添了一份忧愁,“从前她举止大方,是个明理的孩子,如今脾气却变得暴躁起来,还……还时常举止无礼、出言刻薄,真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着,邓夫人红了眼圈,眼中水光泛起,“也不曾有谁得罪了她,她便这样无礼,就连她最敬爱的父亲,也被她出言顶撞了好几回。老爷一向是最疼她的,对她有求必应,无端端听了这些话,也被气得拂袖而去……我们也不例外,现如今满府里有谁没受过她的冷言冷语、没被她甩过脸色?唉……”
惜花沉吟着道:“的确很不寻常。”
“大夫也请了,吃喝上也下功夫了,我们也曾轮番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受了委屈,一定为她做主。可这孩子次次否认。我和老爷仔细想过,府里十年来并没什么变化,她小时候如何,此时也是如何,何以玉儿这样陡然大变呢?”邓夫人用手撑住了额头,“我们实在伤透了脑筋,却没有半点法子……难道是上天责罚,用掉了的孩子折磨我不算,还要用我的另一个孩子玉儿来折磨我么?”
西门夫人连忙扶住她:“姐姐快别这么说,姐姐温柔心慈,如何会有上天责罚?玉儿也是个好孩子,眼下只是一时糊涂,等过些……”
突然一个清亮却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你怎么知道我是一时糊涂?”
众人吃惊地转头望去。邓夫人脱口道:“……玉儿?”
惜花望过去,只见从湖上曲桥走过来一个少女,她年约十四五岁,一身浅黄衣裙,生得明艳照人,脸色却是冷若冰霜。这正是大学士的千金,邓玉冰。
两位夫人登时有些尴尬。西门夫人连忙道:“玉儿,表姨不是那个意思……”
邓夫人则敛起了秀眉:“玉儿,不可无礼。”
“不过是顺嘴问一句,就成了无礼吗?”邓玉冰微微仰起下巴,“那么无礼的事,恐怕也太多了,娘亲顾不来的。”
邓夫人知她此刻难改,也只得不去与她计较,转而道:“府里来了客,这位惜花姑姑是为娘特地请来为你解忧的,玉儿快来见过。”
惜花在水榭向邓玉冰含笑行了一礼:“邓小姐。”
邓玉冰扫了她一眼,倒是开口了,话却是对着邓夫人说的:“表姨说我糊涂,我看,糊涂的倒是娘亲。娘亲今后还是不要听信虚言,招些不明不白的人进来。”
说罢,再不理睬她们,也不进水榭,就从桥上转往另一头去了。